三个女人的故事(1 / 2)

萨拉尤的河畔,炽热的火焰将河流映得血红。在这里,没有敌我,只有失去丈夫的妇女,失去父亲的孩子,失去儿子的老人。

经文的咏唱伴随着哭声和咒骂。沙恭尼等人痛斥着坚战一行人借着毗湿摩不杀女人,不杀残疾人这点用卑鄙的手段将他杀害,违背了阿逾陀百姓不参与战争的规定。面对针针见血的指控,阿周那和生前一样缄默不言,而奎师那则有条不紊地辩驳着沙恭尼的指控,表示参战者已和城中百姓断绝关系,他们是自愿出战,虽然这些指控与反驳的真实性已经没人在乎。

俱卢的第一位统帅,毗湿摩已经被击败了。虽然和原本的故事有所不同,但一切终究殊途同归。迦勒底的御主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与楞伽太子因陀罗耆特的邪气不同,面对毗湿摩时,迦勒底的御主感觉自己并非是一个屠魔的勇者,在这位高洁的战士面前,自己更像是魔。

那位老战士浑身插满了箭支,倒下的时候连身体都没法着地。

可自己这边……又是哪门子的胜利呢?

原本应该对这段恩怨执念最深的人,此时却并未出面。束发对于毗湿摩的死状并没有兴趣,她不打算去参观那个男人怎么死,像是要催促自己彻底斩断这段过去,战斗一结束便回到了和骑士王的战车训练中。这位异邦的女骑士帮了自己的忙,现在,她也要协助这位异邦的骑士克服她所经历的困境。

骑士王并未询问她复仇成功的感受,而是相当配合地投入了训练中。她从来就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因此,战士之间的语言反而来得更是在一些。

束发的战姿依旧迅猛而热烈,凌厉的剑法与飘逸的身姿如火如风。可是,曾经的戾气与愤怒如今却变为空虚与迷茫。如同火焰失去了薪柴,狂风失去了方向。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杀死那个男人,曾是她降生于世的目标与意义所在。

现在,她做到了。她如愿杀死了不可一世的毗湿摩,那个毁了安芭的人生,却依旧自以为可以问心无愧的男人。

可是,复仇成功却并未给她任何满足感。

猎手没了猎物。

那么自己还是谁?

一个失神,骑士王黑红的剑刃已经挑开了她的武器。

“你是德罗帕蒂的姐姐,班遮罗的名将束发。”

异邦的女王紧握着束发因为长期习武而长满老茧的手,将掉落的武器重新递回了那只手里。

“待到德罗帕蒂选婿的那天,只要有你这个战胜毗湿摩的女将军站在她身旁,试问还有哪个混蛋敢造次?”

束发望着手中的利剑,与自己曾经留下的伤疤,暗淡的眼睛里闪烁起一丝泪光。骑士王将手顺过束发的肩膀,让这位和自己一样带着伤痕不断战斗的女战士靠在自己肩上,束发并未大哭一场,只是紧抱着这个能够与自己惺惺相惜的异国女王,滚烫的泪水沿着她上翘的嘴角滑落在她的剑上。

“你说得对,接下来,我就只是班遮罗的束发将军了。”

“没错,那个臭男人已经滚出你的人生了。以后,也再不会有人敢像对待安芭一样,对待你和班遮丽。”

与此同时,在血腥仍未散尽的战场上……躺在箭床上的恒河之子接连见到了许多人。

俱卢的子子孙孙,那些让他又爱又恨的后辈们,他们有的前来忏悔,有的前来祈求祝福,有的前来寻求答案。

他吊着最后一口气,却唯独没有等来他在等的那个人。

尽管连他自己或许都不愿承认,自己在等那么一个人……

那些他认识的子子孙孙都走得差不多了。

沙恭尼也来专门挖苦了他一道,说他当年把自己妹妹强行带回象城的时候可曾想到也有今天。

不论是忏悔,还是关怀,不论是讥讽,还是咒骂,他都平静地接受,就像他的母亲恒河,不论是祭品,还是污秽,不论是泪水,还是血水,她都一并接纳并洗净。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后见到的会是那个人……

那个目无军纪,不择手段的俱卢国师。

“在等女人?”

他是和沙恭尼一样,来挖苦自己的吧。恒河之子是如此猜测的,因而选择了缄默不言。

“你其实很享受吧?被一个女人铭记两世的滋味。所以你相信她一定会来。哪怕是最狠毒的辱骂,最残酷的诅咒,你也会甘之如饴。但是很可惜啊,这次饱受煎熬的是你。她已经不会来了,而你却只能被钉在地上,什么都做不了,连最后看她一眼都成了奢望。”

这位高傲而刻薄的仙人依旧和往日一样,喜欢揣摩他人的心思,并攻其不备,杀人诛心。恒河之子闭上双眼,依旧对此显得满不在乎。直到他提起了那个名字……

“当安芭发誓要向你复仇的时候,你可曾害怕?”

那些前来拜访他的人中,没有一个向他提起过安芭的名字。恒河之子没想到孔雀仙人居然会和自己聊起安芭的话题,亦或是因为人之将死,曾经将这个秘密藏得很深的毗湿摩如今并没有再回避这个话题。

“我欣然接受。”

“欣然接受?呵……本质上,这还是你的傲慢不是吗?那个女人根本构不成威胁,也撼动不了你的俱卢王国。你是这么想的吧。”

你的俱卢王国……

毗湿摩不难察觉,这个口口声声为了俱卢的胜利干尽脏事的男人,对于俱卢的存亡毫不在乎。

“你到底是谁?奎师那与你有何冤仇,俱卢王国又和你有何冤仇?你为何……要拉上整个俱卢一起陪葬?”

望着这位终其一生都在小心翼翼支撑着俱卢王国的老人,孔雀仙人不知是在同情还是在讥笑。

“你认为我想要毁了俱卢?”

“这场战争,不论最终的幸存者是谁……都不会有胜利者。”

而促成这场战争的人……居心叵测。

如果毗湿摩还有哪怕一丝力气……他或许会在彻底明白孔雀仙人的意图后将他杀死也说不定。但孔雀仙人却并没有一丝忌惮。这并非因为毗湿摩已经奄奄一息,而是因为……

俱卢的命运,般度王子们的命运,这片大地最后的主人是谁,在他眼里,就像一群猴子争夺地盘一样无足轻重。

“你知道,我为何会对你感兴趣吗?”

自己在他眼中,可是一只终其一生只为守住一块地盘的猴子?

恒河之子无从得知,也并不在乎。

“你因为轻视女人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可是,有三个遭受不公的女人……她们的苦难早已被淡忘。”

一向尖利刻薄的仙人忽然稍微收敛了凌厉的神情。他坐在箭床边上,仰望着漫天的星辰,对着这个将死之人徐徐讲述起他不曾对其他人提及的故事。

“这是关于三个女人的故事。”

“第一个女人,是一位性情刚烈,不知变通的妻子。

一天,她的丈夫和儿子不在家的时候,她儿子的学生们狼狈不堪地逃到她家门前,请求庇护。他们是别人看来十恶不赦的阿修罗,是与天众为敌的魔物,同时也是她儿子的学生。

这位女主人接纳了他们,决定尽待客之道,不让家里的客人受到伤害。她让他们全都藏进家中的防护罩内,这样就算是诸天神也打不进来。

她为了庇护她的客人,明知他们是受人唾弃的阿修罗,却依旧勇敢地面对诸天神,不肯出卖这些学生。她在因陀罗的威逼利诱下毫无畏惧,用强大的法力麻痹了所有天神。

这位女主人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密谋带着学生们反攻天界。她也不知道,这些阿修罗一旦战胜天众,将会带来上亿年混乱。

她只知道她要保护自己的客人……

然后……当她的丈夫,和她那位打着如意算盘的儿子回到家时,看到的只有尸首分离的……女人的遗骸。”

“这是苏羯罗的母亲,kavyata的故事。你为什么和我讲这个故事?”

箭床上的老战士才开口说一句话,呼吸就变得有些沉重。但他的神情却如同月夜般平静,仿佛身下不是沾满血污的淤泥,而是清澈的恒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