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七十五章(1 / 2)

看见云安双眼发红,贺霁方才意识到什么。

他惊惶道:“师兄,难道外面传言是真的?”

偏殿中所有人都竖起耳朵,问题的答案大家都在翘首以盼。

贺霁往前踏出一步,视线继续追着云安,急切道:“师兄,当初下毒时,我以为……以为……”

这话一出,原本就略显安静的偏殿,又静下去几分。

他再这么口无遮拦下去,只怕事态不好控制,宋叁只好道:“你快闭嘴吧。”

贺霁一派失魂落魄,宋叁知道,这种时候说再多他都不会听进去去,便忙给小厮使了个眼色,道:“贺公子长途跋涉,也该累了,先带贺公子下去休息。”

贺霁一动不动,木桩一样倔强地生在了地上。

云安的脸色也不好看,自见到贺霁起,心中惊涛骇浪的矛盾情绪亦在翻涌不休。

宋叁叹口气,伸手搭上云安的肩,用力揉了揉。

他的掌心温热,云安心中奇异地静了下来。

宋叁道:“欲晚,你带他过去。”

云安摇头:“不。”

他同样怨贺霁,宋叁无法大度地劝自己和云安看开,因为根本没办法看开,可云安毕竟出自禹山,禹山发生这么大变故,他必然有许多话要同贺霁说,哪怕是慎重地告个别。宋叁不希望到这种时候,云安心中还留有遗憾。

宋叁看着云安的眼睛:“乖,听话。”

云安看了他一眼,皱眉,挣扎着同意了。

他两人一离开,偏殿中众人都从石像的状态中回过魂,探究地瞧着宋叁,一肚子问题要问,却没有人敢问出口。

大家都不是傻子,他们三人间欲言又止的模样,彼此间既仇视又无奈的神情,再配上贺霁所言,再迟钝的人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吴彪没有江湖门派的概念,不知禹山贺公子居然向音玉山庄宋叁下毒这件事有多让武林名门无地自容,他更在意人群中沸腾起来关于宋叁身中剧毒,活不了几日的传言,于是怒火滔天道:“奶奶,你真的中毒了?是那个孙子干的?他娘的,老子这就叫人收拾了他!”

这一嗓子恨不得喊得门内外全都听见。

最受不了的是明昭,短短几句话的内容简直击穿了他的认知,中原禹山的贺霁下毒毒害一个一无所长甚至连重剑都提不动的宋庄主,哪怕你正大光明地提出挑战,大家或许还能敬你是一条汉子,偏偏是这样为世人所不齿的下三滥手段,就连刚刚一直与烈焰宗对喷的中原弟子此时都偃旗息鼓了。

宋叁瞥了一眼偏殿诸人,疲惫地按着眉心,勉强打起精神道:“都是误会,个中缘由我自会向大家解释。”

偏殿中茶酒果品早已备下,一群人落了座。吴彪还有许多话要问,宋叁一个眼色过去,马上噤声。

宋叁亲自留在偏殿作陪,权当安抚。

云安与贺霁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山路往前走,两人一路无言。云安已从听闻禹山惊变之后的震惊中冷静下来,心中虽然难受,但他性子隐忍,压抑得驾轻就熟。

但对贺霁来说,一夕之间,所有至亲惨死,他从未遇到过如此之大的变故,往日器宇轩昂的贵公子此刻憔悴不堪,眼窝深陷下去,在云安的面前,他褪下张牙舞爪的伪装,显露出一种奇特的脆弱:“师兄,禹山只有我们了。”

纵然云安对他有怨,见到他这副模样,原本想说自己现在不再是禹山弟子,也未能说出口。

贺霁小心地偷看云安的脸色,自然而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憋不住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交给他无意匕?”

云安没有吭声,贺霁停住脚步,两人在一棵树下站定,贺霁大惑不解:“他先是故意隐姓埋名故意接近你,戏弄过后消失无踪,后又不顾廉耻胁迫你,如果不是他,你怎么会是现在这种境地。师兄,我真的以为你恨他,不止我,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你该恨他。”

云安冷声道:“所以你就自作主张替我做决定?苻健,师父师娘总说你莽撞……”

贺霁突然吼道:“别再提爹娘!师兄,你对得起他们么!你为了一个魔头,什么都不要了!你还敢提他们?!”

云安忽然不说话了,这几句话戳中他心中至为亏欠的那部分。

贺霁又有点慌,后悔自己的话说得太重,可心中一口气又难以咽下去,扭头往前直冲。

云安沉默地跟着,两人不知不觉来到音玉山庄的校场外。

音玉山庄占地辽阔,客人们四处分散,许多人为一睹音玉山庄美景,会到处溜达漫步,但绝大多数人,为正事而来,此时此刻都聚在山庄内最大的校场。

一眼望过去,校场上乌泱泱黑黢黢地满是人,手中兵器在灿阳下反射着刺目光芒。钱伯的请帖算无遗漏,说要请全江湖,便一个不漏,于是校场上便聚集了中西原和南疆大杂烩一般的各门各派。

人虽然多,却又隐隐分成三个阵营,中西原各满脸正气的弟子占据东南角,南疆稀奇古怪的门派稀稀落落地立在西北角,当中正面对高台的,则是以吴彪为首不属于江湖人的小方阵人群,只是吴彪此刻不在,那些土匪气质的人百无聊赖地倚着阑干打呵欠。

校场上三个阵营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与身边人小声交谈,云安与贺霁一出现,校场上莫名静了静,南疆那边阵营的弟子,视线虎视眈眈地从两人身上扫过。

自他二人出现,场中便弥漫着古怪的气氛。云安与贺霁停下步伐,两人身处江湖多年,气氛中难以掩饰的浓烈杀意逃不过两人的直觉。

东南角中原弟子聚集处站出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普渡众生的不凡气度稍稍软化了凌厉的杀意,双手合十道:“贺施主,还请到贫僧身边来。”

这和尚是中原一鼎鼎大名的皇寺住持,身怀绝技,也曾是与贺天晴并驾齐驱的顶尖高手,只是方外之人,不染红尘不争名利,名声没有贺天晴响亮,与禹山渊源颇深,禹山骤逢大难,还是义薄云天的大难,住持理应多关照贺霁。

贺霁看了看住持,又看看南疆诸弟子,捺下心火道:“师兄,到这边来。”

云安站在正当中没有动,住持邀请的是“贺施主”,却没有叫他。中西原弟子如今以住持为首,在这种场面下,住持不出声邀请意味着什么,云安心里明白。

他应该站到南疆那边去。

南疆弟子们愈发凶相毕露,杀意腾腾,贺霁急道:“师兄,过来!你愣着干什么?”

云安无视南疆弟子那股强烈的排斥,与贺霁分道扬镳,举步往南疆角落迈去。

贺霁愣了愣,不待开口,一阵刀剑纷纷出鞘的铮鸣声,只见南疆弟子各个祭出了武器,挡住云安的路,为首一人是与住持年岁差不多的中年男子,阴阳怪调道:“云少侠,请止步,你走错了。”

云安微微扬眉,南疆其实也不欢迎他。

那中年男子目光落到他身后的贺霁身上,毫无征兆地喊道:“贺霁,你无故毒害宋庄主,今日我们南疆众人绝不会放过你!出来受死!”

人群里隐隐传来细小的讨论声,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贺霁与云安。

宋叁可以堵住吴彪的大嗓门,也能想办法劝住明昭和朱渺,但今日音玉山庄人实在太多,他堵不住所有人的口,只言片语便佐证了传言,甚至不需要飞出山庄外,添油加醋地直接一传百,只消片刻,全江湖都知道了宋叁的毒未解,经贺霁的手,聪明些的都已推断出前因后果。

中年人又转向云安:“云少侠,你与贺霁师出同门,贺霁心怀不轨时,你敢说自己毫不知情?你与宋庄主交好一场,只怕是故意接近吧?亏得你们自诩中原名门之后,争名夺利起来头破血流,害起人来倒是是非不分,什么下作手段都用的出!什么禹山,什么云氏,不如改名中原尸魂谷!”

南疆门派蛇蝎一窝,在音玉山庄的威名下,练就一身五毒俱全的本领,能以最恶的人心去揣度他人。

将禹山与尸魂谷相提并论,贺霁勃然大怒:“血口喷人!混蛋!”要冲上前与中年人动手,被住持阻住。

关于贺霁下毒的传言甚嚣尘上,中西原弟子其实也非常动摇,只是禹山后起之秀做出这种事,实在令人无法想象,再者说,贺霁是禹山派最后一名弟子,禹山派救民于水火时覆灭,在这样的高义下,贺霁又怎能做出那种事?无论如何动摇,也还是不信居多,坚定地护在贺霁身边。

中年人还嫌不够刺激贺霁,继续冷嘲热讽:“什么名门、世家!禹山派和云氏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禹山掌门夫妇教子有方,表里为奸,说一套做一套。就这种门派也当得你们中原第一名门,恐怕你们都是一路货色。说起来跟我们南疆又有什么区别。我们哪一个门派不比禹山强,依我看,你们还不如在我们当中随便挑一个,奉为尊主。”

贺霁气到浑身发颤,中年人说话实在太也难听,单说他一人也就算了,毕竟事情已经做出,就算再丢脸,也是他一人的事,偏偏这中年人将云安、禹山、云氏全牵连进去,还拿刀横在云安身前冷嘲热讽。住持拉住了贺霁的手,却没有点他的哑穴,贺霁忍无可忍,愤然道:“是我做的又如何?!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关我师兄什么事?跟禹山和云氏更不相干,我想杀魔头,为民除害,我有什么错?!”

这话本意是维护禹山和云氏的名声,殊不知,他话音一落,就连细声讨论的声音都消失了,中西原弟子一脸错愕地瞧着他,眼眸中满是无法相信,不相信之余,还夹杂着深深的鄙夷。

宋叁刚敷衍完偏殿中的一行,领着吴彪等人,一路与朱渺闲谈,刚至校场外,便听见贺霁这掷地有声的豪迈宣言。

饶是慈悲为怀的住持,这会儿也有些变色,略微颤音道:“贺施主,你可知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