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世运倾颓 蹈恨哀平千秋世 河决鱼烂 宁为鬼雄不还家(2 / 2)

崔呈秀一心要报复高攀龙,更是火上加油:“那个高攀龙隐居在水居里不出,吴桂森却活动频繁,甚至公开叫嚣什么‘凡事放得下、惟放东林不下!’”

李永贞道:“是啊!依庸堂拆了,吴桂森就把那些中坚分子召集在一起,盘踞在无锡鸿山的一个山洞里。开学那天,吴桂森举杯对天祷告:‘坐谈莫畏西风急,玄酒斟时宇宙春。’话声刚落,大地震而有声,于是当地人风传吴山长有洊雷之能!”

魏忠贤心怵:“果有此事?”

“有!吴桂森讲‘易’,是行蹈晦之计;他的‘种得星星火以待时日’是在等待时机。我看对散落民间的东林党人应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只有如此,爹爹您才可安心睡觉。”

“可是斩草除根总得有个理由啊!”

“理由么!”李永贞思考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魏爷可知沈阁老为黄日新谋娶他的小妾,状告到爷这儿的事?”

魏忠贤想起来了:“知道!这人也太胆大,仗着李公公庇护,连沈阁老的人也敢动!”

“魏爷知其一,不知其二,听说,李实与黄尊素关系不错,恐有杨一清、张永之嫌!”

魏忠贤一听大惊失色,一下跌入椅中,连连追问:“什么?竟有此事?”

崔呈秀道:“有无此事,只要问沈阁老即可知道!”

原来宪宗时,太监刘瑾作恶多端,民愤极大。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杨一清上疏弹劾,结果被刘瑾逮捕入狱。后得群臣力救,才得以致仕回家。安化王叛乱,朝廷任命杨一清为军务总制、太监张永为监军讨伐安化王。张永本与刘瑾同党,没想到刘瑾手握权柄却瞧不起他,处处掣肘使张永十分恼怒。杨一清得知其与刘瑾有隙,遂暗中与之交结,共同策划,借宪宗之手诛杀了刘瑾。

此事在太监中影响很大,也有警示和威慑作用,难怪魏忠贤紧张。“杨一清式”人物已经有了,谁?诡计多端的黄尊素!魏忠贤几次下手打击东林党,都被他消弥于无形。而张永呢?当然是李实啰!李实,北直隶保定府雄县人,万历六年进的宫,与王安同为常洛太子侍读。常洛登基,提他为司礼监秉笔太监,资格比张永高多了。他如果与黄尊素联手,真有能力扭转乾坤,怕不是新版“杨、张斗刘瑾”?难怪魏忠贤恐慌,连忙写信去江南。

几天后,李永贞来报:“沈阁老死了,这是他弟弟刑部侍郎沈演的信,仅四个字:‘事有迹也’!”

魏忠贤一听,又跳了起来:“李实果真有谋反之心?”

李永贞摇头:“我却不信!李公公与魏爷并无冲突,他又在苏、杭优哉游哉,有必要趟这趟浑水?再说李公公哪有张永之能?不过,若借此事,可诛灭潜伏在江南的东林党。”

“嗯!怎么说?”

“不是有个《东林党人榜》吗?再罗列些朋比为奸、贪污受贿的事实。怕他们不家产荡尽,死罪一个?”

“好主意。就拿黄尊素开刀!”

“不!不不!黄尊素还没那个资格。最有分量的应该是潜入民间的高攀龙和他的东林书院。”

“可高攀龙品行端洁,又是都察史回去,除非有十分把握,恐无法定罪。”李永贞连连摇头。

是啊!面对两袖清风的人,怎么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呀。王体乾思来想去,终于想起来:“李实呀!为求魏爷帮他掩过黄日新之事,还差孙管家送礼来京谢爷。听说他还没回去,何不借他的手诛杀东林党人!”

魏忠贤来劲了,催促道:“快说!怎么个诛杀法?”

王体乾道:“周起元巡抚江南,一上任就弹劾李实。李公公督造袍服,也不过多弄了点银子,结果,被他连连上疏,夺了岁造权。周起元还要什么实报实销,李公公怨言不小。去年江南大水,周起元连连上疏要朝廷赈灾,江南从来只有上缴税赋,什么时候要朝廷赈银?还有,周起元一上本,高攀龙、缪昌期他们就四方游说,那周士朴不就是为了帮周起元弄银子,与咱翻脸的?”

“好了!不要转弯抹角,快说说该怎么办吧!”魏忠贤急了。

见魏忠贤着急,王体乾连忙道:“万历年间,这个周起元就是东林书院的常客,把他与高攀龙牵扯到一起,别人也说不出什么。况且,江南富庶之地,岂会无银赠送?干脆让李公公举报,说周起元明为赈灾,暗为中饱私囊!”

李永贞道:“嗯!这个办法好!杨涟他们就是用‘贪污受贿’才被打了下去,可见用‘贪污受贿’最容易打动皇上。高攀龙不是要看一出戏文吗?就让他唱吧!”

“哼!我还要成全你做千秋雄鬼永不还家!”崔呈秀咬牙切齿。

“下面就是黄尊素了。”

“还有缪昌期、李应升。”

“周宗建也该划进来,邹元标建首善书院,周宗建发动本寺人员出资,还亲自督造。他巡视光禄寺,与给事中罗尚忠合谋,借口节省开支。竟核查上供器物,分明与魏爷为难。”

“还有一人,虽不是东林党人,也该杀!”

“谁?”

“周顺昌!”

“不错!此人为魏大中鸣冤叫屈,还把自己女儿许配给他,甚至以未入东林党为耻,既然如此,成全他吧。”

“好!生者削籍、死者追夺,已经削夺者禁锢!”魏忠贤满意地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座豪华酒店里,李永贞正陪着孙掌管喝酒。酒酣后,李永贞讲出了魏忠贤的意思。

“栽赃周起元?”孙掌管跳了起来,这事倒有点棘手了。周起元虽弹劾李公公,断了不少财路,但他赈灾救民,出生入死;开仓放粮,恩重如山;江南百姓,歌功颂德。就是自己眼看他两袖清风离去,也不得不佩服。说他贪财,有谁相信?想到此,孙掌管言语中不免支吾起来。

李永贞见他如此,冷笑道:“难道外传黄尊素效仿杨一清,李实效仿张永是真的?”

孙掌管一听,吓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下,浑身颤抖,连连磕头道:“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沈侍郎已告知:‘事有迹矣。’还说无此事?”

原来是沈演告的状,看来沈家气还未平。唉!有这么个事件套着,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魏忠贤又大权在握,逆他意恐怕性命也难保,孙掌管冷汗浃背,口中只是喊:“冤枉呀!公公!冤枉呀!”他再也不肯起来。

“冤枉是吗?那好,眼前有个辩解的机会,你只要把这个交给李实,让他照样上本。魏爷一高兴,兴许饶了他!”李永贞甩给他一张纸。

孙掌管捡起一看,是弹劾奏疏,大略云:“苏州巡抚周起元,莅吴三载,善政无闻,惟以道学相尚,引类呼朋,各立门户。而邪党附和者则有周顺昌、缪昌期、周宗建、高攀龙、李应升、黄尊素,俱吴地缙绅,原是东林奸党。每以干谒,言必承周起元之意。然黄尊素更为可耻,辄与掌案司房黄日新,因其桑梓,甘为叔侄,往来交密,意甚绸缪。俾黄日新窃彼声势,狐假虎威,诈害平人……”

孙掌管看得冷汗直淌,他知道干这伤天害理的事早晚是要遭报应的,那江南百姓就饶不了自己,命丧杭州都有可能:“这个……那个……”他嘴唇抖得话都说不出,支吾支吾。

“嗯?”李永贞瞪起双眼。

孙掌管吓得瘫痪在地,魏忠贤的凶残名闻天下,如果不答应,只怕自己也回不了家。性命攸关,自己也顾不得报告李实,连忙拿出盖上印的空白函件送上。李永贞不接,示意他放在桌上的笔墨。孙掌管无法,只好颤抖着手照样抄了一遍交给了李永贞,然后抱头鼠窜赶回杭州,惊恐万分地把事情告诉李实。

见到副本,李实大惊,置他们于死地呀!可是听孙掌管如此这般一说,也害怕起来。自己虽与魏忠贤井水不犯河水,可他在京城自己在野,又有“事有迹也”四个字罩着,怎敢有半点违抗?他唯有祈祷:“但愿无事!”

魏忠贤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本一到即批拿问。立即派锦衣千户领校尉,分几路直奔江南、浙江、福建而去。著名的“丙寅诏狱”开始了。

那些太监,听说往江南拿人,个个摩拳擦掌。都说万历年,太监们征收矿税监时中饱私囊。马堂、陈奉他们回京时,哪个不是车载船运?直到现在还是灯红酒绿、吃喝嫖赌。这些太监早就红了眼,一听说到江南捉拿犯人,那可是富得流油的地方,个个都当发财的机会到了,抢着往江南跑,一路招摇撞骗、敲诈勒索,行动倒缓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