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修)(1 / 2)

抬着徐和熙的那顶轿子从太平楼出发,轿子四面都没有窗户,只头顶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窗,轿内昏暗,和直接蒙了一层眼罩也没什么区别。

这么神秘的态度更加加深了徐和熙心里的猜测。

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轿子停在了城外一处城外的小院子里,徐和熙下轿以后福盛已经不见踪影,只一个年纪看起来跟荣冬差不多大的少年低着头走来。

他似乎是个哑巴,跟徐和熙比了两个简单易懂的手语,然后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和熙意会,跟在少年身后走进了院子。

这个院子建在城外的一片湖泊上,占地很大,装修豪华比起徐府也不遑多让。门内外一共十八名护卫把守,徐和熙来时正一排婢女从主厅鱼贯而出,看见徐和熙走来,便都抬起头,眼底带着戒备,不像寻常婢女。

徐和熙这辈子没学过武功,但前几个世界的底子还在,一眼看出这些婢女内息平稳,呼吸也比一般人绵长许多,大约是内家高手。

院子里暗处例如树荫下,亭台楼阁阴影处也站了人,整个院子看似与富人家的院落没有什么区别,但用一个词形容便是——

戒备森严。

少年带着徐和熙穿过湖面上弯弯绕绕的连廊,停在院子主厅前,之后便低头默不作声地看着鞋尖。

不多时,主厅门开了,一个文人打扮的青年垂头丧气地从门里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失魂落魄地喃喃念着。

“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使民以时哪里错了,到底哪里错了。”

形貌堪比落榜考生。

之后主厅里又走出来一个少年,少年没有说话,只侧过身对徐和熙做了个请的手势,等徐和熙走进以后,呯一声关上了门,还咔一下落了锁。

徐和熙恍惚间有一种被人推进了监狱里的错觉。

他抬眼看向前方。

主厅很大,两座半椭圆的屏风立在两旁,越过屏风,主厅中央案前端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那男人冲徐和熙一抬手:“先生请入座。”

他声若洪钟,一身常服看不出官位品阶,但从周身威严气度来看地位不低,这一句先生已经是给足了徐和熙面子。

徐和熙也没有怯场,甚至没有谦虚地回一句“愧不敢当”,姿态自然地跪坐在男人对面,理了理膝盖上的袍子。

那男人在徐和熙坐下后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低头给徐和熙倒了杯茶。倒好后他曲起食指在杯中轻轻一点,那杯茶便稳稳当当停在徐和熙面前,一滴茶水也没有撒漏。

主厅里非常安静,坐在对面的男人身形像座小山,举手投足间动作虽不夸张,但蕴含着迫人气势,眉峰凌冽目露凶光,仿佛能随时暴起拧断谁的脖子。

普通文人见到这个阵仗,大概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徐和熙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是将军看上了徐某的画?”

男人有些意外:“先生认识我?”

徐和熙摇头,端起案上的茶杯:“您脖颈处晒痕,想必是长期佩戴红巾所致,只有位阶三品以上的武将才能佩戴红巾。”

他说着顿了一下,低头喝了口茶,然后把茶杯重新放回案上,才接着道:“再看您手掌虽有厚茧,掌面却十分光滑,二三指略长,想来是擅使掌上功夫,虎口又有裂伤,应当擅长尖枪一类重兵。”

“这次随天子南下的武将并不多,这般推断。”徐和熙笑着冲着男人一拱手:“想必您就是闻名大燕的云麾将军了。”

云麾将军郑烨一挑眉,不由多打量了眼前这个人几眼。

五官出众,不骄不躁,很是有一种独特的文人风骨。这几天来厅里的文人不在少数,但那些人不是自命清高就是迂腐胆小,偶尔几个风骨高洁的也都是阅历颇深的老人,像徐和熙这么年轻的却是头一个。

郑烨:“你对朝中的事十分了解。”

徐和熙:“不,只是偶尔经过坊市,经常从百姓口中听见云麾将军大名。”

正这时,郑烨身后的屏风里传来一声嗤笑,接着就是一道人声:“那想必听过有关骠骑将军的会更多些?”

徐和熙这才发现屏风后还坐了个人。

这声音清亮,听得出说话的人很年轻,语气里又带着一些天潢贵胄的威严,徐和熙听见以后没有犹豫,就着跪坐的姿势往旁边挪了一步,两只手紧贴额头,跪了下去。

“草民叩见皇上。”

徐和熙看不清屏风后是什么情形,只能听见屏风后的人停顿了片刻才道:“免礼。”

徐和熙直起身,窗外的云在这时被风吹散,阳光从外面打进来,正好能在屏风上看见一个横卧在软塌上,背着光的纤细身影。

燕天子也不意外徐和熙一下猜到他的身份,声音含笑地问他:“你可知朕召你来是何原因?”

徐和熙:“徐某一介草民,不敢揣测圣意。”

燕天子:“无妨,你猜便是。”

徐和熙沉吟片刻:“皇上日前南下,斩了不少作恶的朝官,又接连罢黜许多官员,如今时局动荡,许是需要培养一批心腹。”

燕天子语气淡淡道:“大燕稳得很,何来动荡。”

都被漠北王带着生女真部落打到家门口了,还不动荡?

徐和熙垂眸,联想到之前龚工工信里说得:“天子坐镇,朝局当然稳,然大燕危难当头,忠奸难辨,国局不稳,恐有异变突生。”

燕天子没有说话,大厅里安静了许久后,他忽然问:“你是否也像那些文人一样觉得,朕投降投的干脆利落,枉顾边关战士性命,表面是真龙天子,内里确实胆小怕死的鼠辈?”

是。

徐和熙:“审时度势,及时止损,端看从哪个角度出发来看待此事。”

燕天子似乎终于把看向窗外的脑袋扭了过来:“哦?说来听听。”

徐和熙:“战事过久,劳民伤财,赋税繁重,容易激化百姓矛盾,徐某虽然身在江南,这几年也听见许多北边地方起义的事。漠北王虽为反贼,却也是大燕之人,目的只是为权,即便占领开封,为了之后治理有条,也不会苛待百姓,前些日子还传来北方免税三年的消息,普天同庆。”

他说着,又是往地上一跪:“皇上此举,是抛却一切,只为黎民着想的大义。”

接着片刻不停又道:“且辽东生女真完颜部落对中原一直虎视眈眈,漠北王与完颜阿骨打联手,必要防备他的反噬,休战以后定会对完颜部落有所防备,北方便形成对立局面,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皇上一封休战书便掣肘了两方势力,为大燕争取喘息时间,实乃上上的良策。”

燕天子沉默了。

外面那些在民间美化他这次逃亡行动的流言确实是出自他的授意,但他还从来没想到洗白自己还能从这两个角度出发,徐和熙一番话下来,燕天子听愣了,郑烨也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