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
“斩!”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市曹传来,紧接着三声锣声,就是咚咚咚六颗人脑咕噜噜地滚下来。
太平楼作为商圈里最高的一栋楼,坐在三楼包厢靠窗的位置,只要视力足够好,不仅能看清江心港停着的御舟,连市曹的景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边六道菜刚刚上齐,那边六颗脑袋接连落地,伴随着市曹百姓齐声的惊呼声,鲜血喷得比人群还要高。
这不算完,在清理完那六具尸体后,一名披头散发的囚犯被绑在刑柱上推了出来。行刑官抽出桶里的令签往前一丢。
“罪臣,杖母不孝,判凌迟——即刻行刑!”
话音刚落,刽子手手中钢刀一挥,直接从犯人前胸割下一大块肉来,伴随着犯人的惨叫,把这块肉往天上一抛。
场面残忍血腥,郑龙不忍再看,收回目光只盯着桌上的菜,谁知旁边传来一声:“这叫祭天肉。”
郑龙拿筷子的手一抖,抬头就看见徐和熙单手撑着下巴,目光淡然地看着窗外,面对这等血肉模糊的场景,像是见惯了一样,竟然是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一会还有一刀,叫遮眼罩。”徐和熙收回目光,随手夹了片毛肚盖在蟹酿橙上,“一刀把犯人头皮割开,却不完全割断,耷拉下来遮住眼睛,避免与人四目相对叫人心慌。”
窗外传来第二声犯人的惨叫,郑龙看着面前盖了片毛肚的蟹酿橙,好像透过这个看见了徐和熙形容的画面一样,霎时头皮都要炸开。
郑龙定神,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徐公子,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徐和熙却不接话,好奇道:“郑兄可知前面六人缘何被推入市曹斩首示众?”
郑龙来的时候正好经过那里,那时六个犯人就已经被推出来跪在那了,他还真从人群里打听到一点小道消息。
“都是些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草菅人命的地方官。御舟停靠扬州这几日不少百姓都向上递了状纸。”郑龙说得小心,后一句更是凑近了小声道,“听说燕天子看完了状纸,大发雷霆,这六个人就是他亲自下令要斩的。”
徐和熙挑了挑眉:“哦?”
在之前和龚工工短暂的接触里,徐和熙已经下意识把这个燕天子归类到了和徐灿一样凭借祖先基业坐吃山空的草包那类,只是如今在扬州呆了几天,却发现这个燕天子的形象跟他想象中很有些出入。
“燕天子勤政爱民,仁政宽厚不仅把那些地方官员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一一还了回去,还把那些官员敬献的许多字画宝物都当街烧了,说不能助长朝廷这种奢靡之风。有这样的天子,实乃大燕之大幸啊。”
徐和熙夹了口菜放进嘴里,笑着没有说话。
昨天他倒是从王小虎的口中听说了一件趣事,在御舟靠岸那天,一个读书人义愤填膺地站在士兵守备外大骂燕天子,说他胆小如鼠,心中没有一点家国豪情,不配管理一个国家,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这个读书人触怒圣颜,要被拉出去斩首示众了,没想到燕天子亲自邀人上了御舟,促膝长谈一夜后,读书人不仅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被封了个五品谏官。
再有人问起,那谏官只说燕天子也是身不由己,很有一些苦衷。北方两年大旱,百姓民不聊生,仗再打下去消耗的不仅是前线士兵的生命,更是百姓的血汗,他每日见到各地饥荒的奏章都心如刀绞,所以哪怕知道会背上千古骂名,也决心休战,这才出此下策。
直接把徐和熙听得差点笑出了声。
再联想到这几天房间又开始传颂的有关燕天子的各个打油诗,徐和熙不得不感慨,别的,但在洗脑营销这方面,这个燕天子绝对是各中高手。
郑龙见徐和熙不说话,又问:“不知徐公子此次约鄙人来又是要办什么事?”
徐和熙咽下嘴里的食物,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
“我想买块地。”
扬州商会后厅。
今天天气格外炎热,牙商们借着午后的空档坐在角落歇脚,郑龙满面红光地提着一壶酒和一个散发着浓香的纸袋走进,上来就给每人分了一大块酱牛肉。
“太平楼的酱牛肉?这可不便宜啊老郑,这是上哪发财去了?”
老郑嘿嘿一笑:“刚卖出去五百亩地。”
“五百亩?!可以啊你,今天撞什么大运了。”那牙商说着说着,又觉得不太对劲,“我们扬州哪还有五百亩地能卖?你说的别是西城外那五百亩泥水地吧?”
郑龙:“正是。”
牙商一下睁大了眼:“不是吧?那块泥水地要什么什么没有,还是在城郊,种点番薯都费劲,还能有人买?哪个冤大头啊?”
郑龙脑子里一下浮现出徐和熙那张脸,以及他刚才面无表情地跟他解释什么“祭天肉”、“遮眼罩”的样子。
郑龙额角当即渗出一滴冷汗,不动声色地擦去以后:“就是上次找我们商行借了六百两的那个。”
有个人花了不到十两银子买了他们商会一块地修了铺子,没多久就抵给他们商铺借了六百两这件事当时还挺轰动的,不说整个商行人尽皆知,起码这些牙商是没有不知道的。这时就有人忍不住问:“老郑,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啊?”
郑龙摇了摇头:“不清楚,只知道姓徐,从苏州来做生意的。”
那些牙商:“合着你们连人底细都没摸清就把钱借出去了?”
郑龙翻了个白眼:“大惊小怪,你懂什么啊。不说别的,就说他那家徐门字画铺,不出三天把一块死地变活,扬州城里还有读书人特意跑去观摩,瓜州街这几天生意都比以往好了两倍,多少商户过来续约,算盘都打包浆了。而且动脑子想想吧,那可是六百两,每月加利息就得给商会还八十两,咱们副会长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借你几个泼天大胆,你敢借吗?”
牙商想到副会长的那些个阴损手段,打了个寒颤:“还真不敢。”
郑龙说着,揭开那瓶酒的盖子:“那不就得了,这钱反正在钱庄存着也是存着,还不如借给有钱人生钱呢,而且反正出钱的是商会,你瞎操什么心啊。”
这时便有旁人猜测:“你说他买那五百亩地,会不会是冲着那个废弃的码头去的?”
郑龙当即摆手:“怎么可能,你还当是几十年前找官府买块地就能建码头的时候呢?现在建私人码头都是要有天子御旨的,没有御旨,就是犯法,那可是要吃牢饭的。”
那些牙商一时都想不明白了,郑龙也想不明白,但他有一个优点,就是只顾自家,只要利益到手,别家就是犯法也碍不着他。
他揭开酒封:“别想那么多了,喝酒喝酒!”
西城外五百亩地被卖出去的当天,徐和熙就吩咐郑龙找了郊外的一群农夫来填那块地。
泥水地坑深,要填平是个大工程,泥沙都得从外往里运,因为怕影响到瓜州街的人做生意,路上都按照徐和熙说得洒了水,倒也没激起多大的烟尘,只不过往来农夫引起了瓜州街商户们的注意。
他们见这块地卖出去了,一时间都十分好奇到底是哪个冤大头买下了这块赔本的地,也都在猜测这个人到底要在这块地上干什么。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讨论这块地,但随地附赠的码头却没人关心。
燕天子五年前就下过旨,哪怕是再大的官,想要拥有一个私人码头也得燕天子亲自开口同意,所以压根没人会往码头这个地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