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点什么吧!您不能永远指着维利大人总能解决一切!!……现在,是决断的时候了!!!”
……是啊,也许他说得对。
自己是该亲眼看着这一切,逃避是没有意义的。
皇子缓缓地睁开湿润的眼睛,隔着天使之手的辉光,一言不发地望向那一具已然失去了生气的尸体。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侧已经围满了惊慌失措的难民,那些难民叫嚷着向他求助,而其他忠诚的帝国士兵正努力将他们都挡在外面。
但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多久的。若是不能做出让所有人都安心下来的决定,在这天使之手的护佑之内也早晚会因恐慌而生出难以遏止的混乱。
必须要拯救自己能救的所有人,这是希洛宁·圣卢塞安一直以来的信念。无论如何,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哪怕是危险的尝试。
“让我为您分担忧愁吧,阁下……就像维利大人那样……我希望您知道,您并不只有那一位可以指望。”
“我……明白了……”
终于,皇子点了点头,将手伸进贴身的衣襟里。
“跪下吧,勇敢的帝国士兵,在全知全视全能者的面前——”
希洛宁·圣卢塞安皇子的表情终于回归了之前的镇定从容,重新拾起帝国皇家之嗣应有的威严,振作精神,预备将这强大且神秘的神圣力量赋予一个新的领受者。
“——因祂将授予尔的,乃是在人世间至上无双的斯须荣耀。”
他的指缝之间,盛着珍贵圣膏油的光滑琉璃瓶正映着天使之手的耀光闪闪发亮。他的手指拔去瓶口的软木塞,一股异香便立刻从跪地颔首的士兵头顶上弥漫开来——
希洛宁·圣卢塞安微倾瓶身,任那琥珀色的晶莹液体流至瓶口——
“咣!!!——”
“什么?!——”
——另一根带刺的铁链竟从他身后毫无预兆地射出来,将他手里的琉璃瓶击飞出去!
稀少的几滴油液洒落在正受膏的士兵身上,但更多的随着那被打飞的瓶子一起,被抛向远处的地面,并在坚硬的石板路面上砸得粉碎。
“不……”不顾要撕裂自己伤处的疼痛,皇子几乎倾身压上去,想要扑过去接住那个精致而宝贵的小瓶子,但那根仿佛活着一般的链条并没有结束它的袭击——它立刻收了回来,死死地缠住了皇子细嫩而脆弱的喉咙,生生掐断了他想说出来的呼喊。
“怎么……”
起初,士兵站起来,想冲上去及时地帮助皇子——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正像自己对皇子腿上的伤势一样,对这直扼住要害的一击,自己也什么也做不到。
于是,他向反方向跑去,扑在那瓶子摔碎的地上,徒手拾起那些还沾着些许圣膏油的琉璃碎片,不顾它们扎人的锋利边缘,将它们一股脑儿往脸上抹去。
“快!只要还能接受这力量的话,自己就还能……”
“不……已……经……”
但皇子周身刚刚开始燃烧的金色火焰已经黯淡下来,他的手也慢慢垂了下来。
“那……是……最后的……量……已经……不能……”
拼着还剩下的最后一点气息,皇子说出来的嘶哑的话语却如此绝望。
“不!殿下!!!——不要啊!!!”
士兵的呼喊则更甚痛苦。
“维……利……
快……逃……”
“——这样一来,解法就找到了。”
梵迪索克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又一次将视线投向在黑面粉的尘雾中像野兽似地横冲直撞的维利·贝利芬。以为遭受到了愚弄,那名棘手的战士循着自己的声音,就像追逐着诱饵的猎物一般,狂怒地释放着想要将自己撕成碎片的情绪,这些却反而更让他被自己的愤怒所俘虏。
沐浴在太阳光之下,太阳光却映照不出他的身影,这只是他作为异教徒巫师的第一个把戏,一个并不具备多少杀伤力的把戏。单凭这种伎俩要战胜那种黄金一般的暴力根本不够。
那是一种无坚不摧的暴力,被圣教徒所谓的神所驱使的,真正可谓“无敌”的力量,连他本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不仅是无敌,而且未知。凭他所掌握的力量来说,要战胜这样不可理喻的暴力几乎是“不可能”的。以现在的他的速度和反应,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妄然接近他都是一种不要命的行径,单是维利疯狂破坏所产生的碎石就足以让他当场毙命。
——但这样才更令他兴奋。
——所有的“不可能”都令他兴奋不已。
——摸索、解剖这些“不可能”,并将其完成的过程,这才是“神”的作为。
因为只有“神”才能实现不可能,也正因为这样,实现了“不可能”的当然便足以称之为“神”。
——从一开始完全的束手无策,到现在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他自认为已经彻底解开了那被称为“天使之手”的谜题。
首先,他制造出爆炸,以产生出碎石砾阻挡住那些圣教徒的道路,好让自己得以观察到,那名被圣焰武士称之为“主人”的重要人物的反应,正是他赋予了维利这股不可阻挡的力量——他是否能够凭借同样的怪力简单地清除掉那些障碍呢?在这场战斗中,这是能将他引向胜利果实的极重要一环。
他考虑的第二个重要的问题是,天使之手的防御机制究竟是以何种原理运作的?它到底如何区分什么应该阻挡,而什么应当放行呢?它如何判断飞来的物体是否有敌意呢?它是否会犯错呢?如果它的防御机制犯错了,又应该如何弥补呢?在这个问题上,他作出了一个假设。
通过巧妙地将攻击用的铁蛇藏于碎石砾中,他成功地绕过了天使之手的防御,直接攻击到了天使之手的持有者;然而,这样的方法似乎并不能直接应用于维利身上,因为他的天使之手仿佛贴身的铠甲,找不到足够他发动攻击的空隙。
不过,比实际造成的伤害更重要的是,他通过这样的攻击验明了自己的假设。——并不像那些圣教徒声称的那样,全知全视全能的圣教徒的主神从天上看着他们,并作出绝对不会犯错误的决断。虽然他们反复声称这力量来源于主,但就梵迪索克的观察得到的结果来看,真正将这力量赋予那名武士的,正是这名被他称为“主人”的冈瑟尼人。或许,他还能通过某种办法控制这种防御的筛选通过规则。
——换而言之,这个“主人”才是找到解法的关键。
接下来,困扰着他的第三个重要问题是,这种力量是否会自行损耗?它是否因为时间的流逝或者发起攻击而逐渐消耗、变弱?梵迪索克并没有观察到这一现象,又或者说,这种损耗太过于微弱,以至于他没法观察到。那么,只要这名“主人”赋予他一次力量,那么这种力量就可以永远存在下去吗?那似乎并不合理,因为在他看来,那家伙正在无限地宣泄着自己的力量,无论是与城墙的碰撞还是防御飞来弩箭和铁球的攻击,按照常理他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自己的力量。
对于这个问题,通过单纯的观察他没法得到一个结论,但根据他目前已经知道的信息,狡诈的巫师不难得出另一个假说——既然所有的力量都由他的“主人”所控制,也许那名“主人”也正在源源不断地向他输送力量,支持着他的不断挥霍。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就产生了两个可能的解法:其一,削弱他“主人”的精神很可能足以削弱这种力量,因为天使之手的通透性极有可能是由他的意志控制的;其二,拉开维利和其主人的空间距离或许也能起到作用。
无论哪个解法更可靠,他打算双管齐下——既想办法攻击那名“主人”的精神,同时诱引敌人拉开与其主人的距离。
那么,第四个问题是,如何用可靠有效的办法衡量敌人力量的强度呢?要知道,贸然接近那样一个危险的暴力野兽,可是会付出生命的代价的。
——而这,就是黑麦粉的登场时间了。
遭受到了方才对踝部的攻击,若是的确能够控制这种力量的话,那名“主人”必然会有意地提升维利身上天使之手的阻挡能力,这也就意味着,单纯是“无敌意”的东西也没那么容易能够通过天使之手的阻隔了。
当维利被自己的幻象所迷惑而打爆了装满黑麦粉的麻袋的时候,由于天使之手的表面极度光滑,即便他在面粉组成的粉尘中穿行,黑麦粉也没能黏着在他的体表。乍看上去,天使之手一点漏洞都没有暴露出来。
——但并非如此。梵迪索克发现,维利认出了落在他身上的这些不明灰粉。
——若不是这个孔武有力的战士还对厨房里的东西熟悉得不得了,那就说明他闻到了黑麦粉的味道。
——而众所周知,装在绝对密封的瓶子里的黑麦粉是没办法向外散发出味道的。
这就意味着,敌人看似无懈可击的神圣防御已经出现了肉眼难以察觉到的漏洞。
而随着他两种计划的同时实施,他逐渐发现,有一些黑麦粉的确开始穿过天使之手,黏着在他的萨札力短袍上面,让那身衣服看起来越来越肮脏。
——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也打通了通往胜利的道路。
甚至连维利自己都没能注意到的是,自己的防御正逐渐削弱。
——就这样,所有为了胜利而做的准备已然成熟。
——胜利的果实只待采撷。
“真是有趣的对手啊——今天又学到了不少东西呢。”
“托您的福,我离真正的‘神’又更近了一步。”
梵迪索克的笑容愈加地放肆。他抬起右手,决定性的一击已经酝酿完毕,而明明有着超人感官的维利却仍旧一无所知。
“不过,对付您这样的家伙实在太麻烦了,帝国圣战士先生——
——请去死吧。”
他说,毫不犹豫地作出了宣判,紧接着点燃了那片由飞散的黑麦粉组成的粉尘。
面粉爆炸。
——若是面粉能够借机穿透过天使之手的保护,那么以面粉作为媒介的热量传播也便能够巧妙透过那样的防御了。
单纯的爆炸并不是他的目的,但这样一来,他就创造出了一条允许热量穿过天使之手的通道。
透过这条通道,他将自己足以熔化岩石的火山迸发之力注入其中——
——爆炸声成了最后的安魂曲。维利的上半身应声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