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等放榜 那不是林大人他爹么?他怎的回……(1 / 2)

“咴儿”“咯噔咯噔——”

天不亮,姚如意便被院子里姚得水拖着车子跑动的声音吵醒了。她打着哈欠推开窗一看,只??见姚得水自个儿拖着它的小车,正颠颠儿跑到??菜地边,伸着脖子去够那口浇菜的大水缸,咕咚咕咚喝水呢。

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它被姚如意喂到??了三十斤,体重翻了一倍,身架子也抻开了两寸半有余(约八厘米),肩高??也蹿了近两寸(约六厘米),幸好当??初她和周榉木留了个卯榫的孔位,否则它的小车已没法??用了。

没想到??驴长得那么快!

夜里,它已不再闹着喝奶。临睡前,姚如意给它拌上一槽豆粕,再撒上铡得碎碎的鲜青草,这么饱饱地吃一顿宵夜,它便能一夜安稳地睡到??天亮再起来,丛伯起来得早,给它挂上车,它便会满院子找水喝,顺带把人吵醒。

而且它真是驴子成精了,有两回它肚子饿了,跑到??灶房门??口,把瓢往地上一搁,就冲着她“咴咴”地叫唤,一声接一声,声音里还透着股委屈劲儿,仿佛在说:人,饿煞驴也!

它能吃,所产出的驴粪也见长,姚如意便在角门??后头,原先狗儿们??睡觉的地方,给姚得水腾了块地方。

她寻来些??茅草和竹竿,搭了个简易的驴棚。如今大黄和它的小崽们??都不住这儿了,小白小黄的窝也挪到??了院门??和杂货铺门??口的檐下,大黄守着知行斋的大门??旁,铁包金则睡在姚爷爷的屋里。

汪汪么,更是四海为家。杂货铺的货架上有它的猫窝,知行斋里更是爬架吊篮随处可见,有好些??都是学子们??自发给它做的。这还不算,连姜博士家里都给它备了个睡篮——它逢着双休,便去姜博士家门??前叫唤。

姜博士家的狮子猫会跳起来拨门??栓,它便蹲坐着甩着尾巴,等狮子猫给它开门??。休息日,它都与??那只??狮子猫同吃同住,情分极好。

之前搁猫窝狗窝的地方重新打扫收拾后,如今给姚得水住正好。

它开始吃草料后,就不大适宜再待在铺子里头,怕不干净,也容易有一股草味儿。搬出来,它自个儿也乐意,毕竟铺子里大多时候都是黑漆漆的。

姚得水作为一头驴,居然??还有些??怕黑。

四月的天更加和暖了,三两日下一回雨,却不再透着寒意,反倒一日比一日更炎热起来。前阵子,姚如意跟着姚爷爷他们??去香水行里,彻彻底底洗了个大澡,洗出来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轻了两斤似的。

今日起身,姚如意已收起了夹棉的衣裳,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她今年没添置几件新衣,身上穿的还是去年那件葱绿的褙子。

她退后几步,让桌案上立着的小铜镜能照见全身。镜中人影清晰起来,她瞧着,有些??熟悉,又生出些??心头酸胀的感慨。

犹记得,去年刚穿这身时,她才??到??这书里的世界不久。人瘦弱,气色也不好。那时她唯一的目标便是努力地在这个世道活下去,她努力地卤了两百个茶叶蛋,搬到??门??口卖,心里还惴惴不安,生怕一个也卖不出去。

也还在为下个月还不上房款而忧心忡忡。

那时每日都早早起来卤蛋、烤肠,忙得时常夜里倒头就睡,连梦都来不及做,天就又亮了,日复一日。

似乎来不及品尝其中的苦涩,便已熬过来了。

但今日再次穿上这件衣裳,她身体养好了,脸上腰上肉都多了,原本??空荡荡的衣裳现下正合身了。不仅是身子骨,她也挣下了两间铺面。柴棚下那个藏钱的小罐子早已不用。

姚爷爷当??初的那二十几贯钱,她兑成了一块银元宝,原样放回他屋里。她也跟着丛伯学会了,把钱存进钱庄,换回交子和存根簿子,如今都妥帖地收在床榻里侧的暗屉里。

说起来,她的存根簿上已经攒了三百贯了,另还有约莫五百贯,是支撑两个铺子的货款,每月流水进来,再流出去,是不能动用的。

每日起来,姚如意都会打开抽屉先亲亲她那厚实的存根簿子,再小心锁好。心里踏实了,这才??开始洗漱,去前头拾掇那两间铺子。

如今铺子里的具体活计,自有丛伯、三寸钉和丛辛操持。知行斋那边,还有九畹阿姊、姚爷爷,加上孟博远几个学生做帮衬。

杂货铺多半还是姚如意自己照看。她起来先盘一盘账目,再去知行斋转上一圈,把要??补的货色记下,寻两个熟识的闲汉往各处商行送信传话。余下的工夫,便是在两间铺子里转转,看哪里人手紧,就搭把手帮衬一下。

近来生意格外好,连国子监外头的人也常来光顾,倒让姚如意有些??措手不及,货品时时告急。忙起来,常要??拖到??深夜,还得拉着林闻安一同算账。亏得他算学精熟,不然??,姚如意怕是连睡觉的工夫都没有了。

今日人却比往常少些??。

姚如意慢悠悠挽了头发,将杂货铺里的货品一一摆弄整齐,支开了临巷的窗板。一股带着凉意和水汽的晨风扑面而来,巷子里晨雾还未散尽,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人影稀疏。

难得清闲,姚如意生了小炭炉,有心思给自己也烤了根淀粉肠。倒下肉浆,在滋啦滋啦的响油声中用竹夹子慢慢翻面,很快热热的油脂焦香便在小铺里袅袅升腾,渐渐弥漫开了。

外头早传遍了,说今日必定放榜。好些??学子、邻里天不亮就奔贡院候着去了。只??是这消息早已有了,却实在不知真假,打前几日就天天嚷“今日必放”,结果回回落空,这“狼来了”的把戏演了又演,榜文至今不见踪影。

为谨防有人“手眼??通天”“冒名顶替”,放榜的日子也是秘不外宣的,哪日突然??贴了出来,谁也不知晓。但春闱后约莫一个来月便要??放榜是惯例,每到??大致那几日,贡院附近总有一些??大家族的家丁与??旁人雇来的闲汉日夜睡在墙根下,或是附近的茶馆儿里。

如学子们??这般日日过去候着的就更多了。

姚如意倚在窗边,悠哉地啃着那根烤得外皮焦脆开花的淀粉肠。偶有客人来买杂蔬羹或朝食,她便叼着半截肠儿,手脚麻利地张罗忙活一阵。

刚把铜钱丢进柜台里的钱匣子里,又见林维明、孟博远和程书钧三人从巷子口的程娘子家晃悠出来。

他们??要??买几饼胡荽味儿的速食汤饼,带去知行斋里吃。

她与??他们??熟识得很,扭身去靠墙的货架上取那码得整整齐齐的油纸包。一边利索地包着面饼,一边拿眼??瞅着他们??,好奇地问:“咦?你们??几个今日这般沉得住气,不去贡院街凑热闹啦?”

“不去了,不去了……”林维明摆摆手,一脸被吸干了魂的倦容,“前几日,天天跟着我爹去贡院蹲着,一蹲就是一日,日日空守。”他声音也蔫蔫的,“远远瞧见禁军巡过来,心就提到??嗓子眼??;等看清人家只??是路过,又泄了气,只??得又蹲回墙根数蚂蚁。我这心实在受不住。”

他今日死活不肯再去。可他爹不甘心。前日回来,林维明把自个儿写的文章和试题大意跟他爹说过,他爹听着,觉得虽不出彩,倒也算中规中矩,不差。好名次不敢想,但搏一个榜上有名,兴许有戏。林司曹便生出极大的盼头,今儿一早,又约了孟员外,替他和二弟看榜去了。

旁边的孟博远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露出点??不好意思:“我估摸着,我十有八九是考不上的。大伙儿都说压中的题,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他考了三日,答得倒是挺认真的,连笔杆咬得坑坑洼洼,出来时,他爹就火急火燎地迎上来,攥着他胳膊问他答得如何,还让他赶紧回家把写的卷子默出来,要??拿去给姚博士过目,看看究竟有没有中的指望。

那一刻他都不知怎么回答,因为……他考出来睡了一觉,脑子里只??剩一片浆糊,起来都快忘了自己写了什么玩意儿了。

光记着考囊里的米饼可好吃了,还有那几包“每日干果”里头的瓜子仁、松子味道也不错……尤其是那脖枕和眼??罩真是好物??,在考场里睡得他极舒服,一觉到??天亮不说,还是锣响钟鸣要??开考了,被厢军的水火棍戳醒的。

父子俩之前已经好几个月没见面没说话,此刻,对上他爹那双因熬夜和期盼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孟博远只??觉得嗓子眼??发紧,干咽了几口唾沫,那大实话硬是卡在喉咙里,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他爹见他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那眼??里的亮光也渐渐黯淡下去,像是明白了什么。怪的是,这回他老??爹竟没像从前那般,眉毛一竖就开骂,或者??抄起藤条就抽他,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抬起那只??骨节粗大的手,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爹晓得,你尽力了。罢了,罢了!”

这反常的平静和宽容,简直比挨顿打骂还让孟博远心惊肉跳。他一时受宠若惊、惊吓过度,脑子一懵,下意识就抬手,去摸了摸他爹的额头。

这也没发烧啊,一大早说什么胡话呢。

气得孟员外一个巴掌把他的手打开,有点??下不来脸,怒吼道:“臭小子!我看你是皮痒找抽!你才??有病呢!”

孟博远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被打红的手背,又抹了一把喷了他满脸的口水,但也松了口气。

对嘛,这口气才??是他爹嘛。

姚如意听了孟博远的话没绷住,笑了出来,她眼??尾弯起,冲他招招手,待他凑近些??,才??压低了嗓子,带着点??促狭:“孟四,你可知晓?你爹呀,先前时常偷摸溜到??知行斋里来瞧你呢。”

孟博远这回是真受了惊吓,眼??睛瞪得溜圆:“什……什么?”

“真的,”姚如意点??点??头,声音更低,“几乎日日都来,就躲在屏风后头,或是茶室的角落,有一回险些??被你撞见,他还躲进茅厕里去了,只??是不叫你瞧见罢了。”

太…太可怕了!孟博远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他与??同窗们??读两刻钟书、玩两个时辰阴阳牌的事儿,岂不是早就被他爹知道了?更要??命的是,他还在读书室的矮几底下,偷摸写他的《吐蕃狐仙报恩记》!

他都写完三折了,正写到??吐蕃来的狐仙化形后变成个络腮胡好似钢针、胸毛茂盛如野草的大脸壮汉,把那恩公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跑的桥段……本??来他还打算加紧写完,放了榜就卖给勾栏瓦舍的……

完了,完了!这简直比落榜还叫他痛苦。他脸色发白,紧张兮兮地扒住窗沿儿问道:“其他便罢了,我写的那些??东西,我爹没看见吧?”

姚如意脸上露出点??为难的讪笑,眼??神飘忽:“这个嘛……怕是……都瞧过了。”她觑着孟博远瞬间惨白的脸,赶紧解释,“前些??日子,你借给同窗传阅,他们??赶着去学斋,没收好就撂在茶案上了。你爹嘛,就坐在那儿,捧着那册子,足足看了一晌午呢。丛伯后来和我说起,我才??知道这事儿,不过你别怕,丛伯说,你爹看了还‘嘿嘿’乐了好几声……”

孟博远晴天霹雳,身子都往后踉跄了几下,一股羞愤欲死的热气直冲脸颊,只??觉着自己身上的皮都被扒下来看光了似的。

“你也…也别太慌,”姚如意看他摇摇欲坠的样子,赶紧把包好的几饼汤饼用麻绳利索捆好,分别递过去,试图安慰,“我看你爹如今脾气变了不少,他瞧着……倒也没生气。”

孟博远哭丧着脸接过了,姚如意安抚地笑了笑,扭头把另一份递到??一直没说话的程书钧面前时,也关心了一句,“程大郎,以你的才??学,这回应当??是不成问题的吧?”

刚考出来那会儿,姚如意都没敢问这些??学子考得如何。

程书钧方才??一直静默地旁观着姚如意与??林、孟二人说笑。考前得了阿娘的开解,他的心绪已平复大半,深知自己已出了局,不……

或许他那份隐秘的情愫,早已随着未敢出口的话语,如同一枚投入大江大河中的小石子,连涟漪都未曾荡起便沉了底——或许,他从来便不在局中。是他太胆怯了,怪不得旁人。

然??而此刻,站在她面前,如此听着她清亮的声音,尤其那一声带着笃定与??关切的“程大郎”,心口那刚结痂的地方,仿佛还是被猛地撕扯开了一道口子,又酸又涨的钝痛弥漫开来。

为了掩饰这几乎要??冲破堤防的情绪,他只??能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伸手接过油纸包时,指尖微凉,喉头滚动了一下,才??挤出个极淡、近乎冷漠的“嗯”。

“那就好。”姚如意倒没看出什么异样,只??当??他性子本??就沉静,加上放榜在即,心思重些??也寻常。毕竟比起咋咋呼呼的林维明和性子跳脱的孟博远,程书钧在国子监这群少年郎里,是出了名的“爱读书的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