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娘惨叫了一天一夜,在子时带着一出生就没了气息的男胎一同魂归地府。老夫人当场便急晕了过去,傅老爷安顿好老夫人后,也躲进前院书房黯然神伤。
府里头挂起了白,五姑娘傅晚月披上一身孝麻守在三姨娘的棺木前。二姨娘主持丧仪,也陪同着掉了好几滴鳄鱼之泪。
傅晚晴却一直没有出现,自从听到三姨娘噩耗的那一刻她便病了。明明只是小小的风寒,却烧得她胡话连连。她昏昏沉沉地在噩梦里挣扎,梦中的三姨娘浑身是血,怀中还抱着通身青紫的婴孩,一笑便笑出了满眼的血泪。
她捂住脑袋,却挣脱不出三姨娘连声的质问。三姨娘问她,为何她的重生,要连累无辜之人的惨死。她无言以对,除了连声说对不起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前世,三姨娘虽有难产之险,但最终到底拼力生下了傅府的庶长子,自己也是在三年之后才走到油尽灯枯的尽头。
她紧紧拥住被子,听着外头超度亡灵的梵音,恨不得能将五识封闭起来,不看不听不想不念。
她自来都对重生一事充满感激,步步谋算以期能让上一世害她的人罪有应得。可如今呢,险恶之徒仍旧逍遥法外,而她护着保着的良善之人却无端惨死在她的面前。
重生的意义,难道便要是以这些人的鲜血为代价么?
她浑浑噩噩地缩进床内,直到三姨娘丧仪过后的第七日才勉强爬起身来,去白马寺为三姨娘和那婴孩做法事。
入寺的主子共有四人,五姑娘傅晚月是三姨娘的亲生女,必是要去尽一尽哀思;身子略有好转的老夫人却是为了那尚未来得及看人世一眼的庶孙,只盼着能好好超度了他,不让他挡住下一位男孙的到来;六姑娘傅晚妍如今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自然常伴老夫人左右;而傅晚晴听着满寺的梵音,只恨不得长跪在佛祖跟前,虔诚地祈求上苍,保佑那些因为她的重生而改变命运的无辜之人能平安一生,再不会走上如三姨娘一般无端惨死的老路。
忽然,在众人抬头之际,本虔诚跪拜的傅晚妍忽然尖叫起来,她一把抱住老夫人,哆哆嗦嗦地指着香炉中的安息香颤抖道:“祖母快看,这安息香怎突然就灭了?”
老夫人也惊愕地看着那无风自灭的安息香,眼底的疑虑层层叠叠地铺陈开来。终于,她的目光从安息香上移开,却颤抖着扑向傅晚晴,不问缘由地一掌拍在她的脸上。
“丧门星。”她恶狠狠地说着,全然不见平日里刻意展露出的慈祥之态。
傅晚晴受这一掌跌倒在蒲团上,眼中虽湿意重重,却也不曾开口为自己辩解半分,显然也有几分心灰意冷,默认了这番说词。
老夫人还欲再骂,恰后殿为三姨娘和那婴孩准备的法事已敲响钟声,她只得暂收怒气,由傅晚妍扶着先去后殿参与法事。
傅晚晴久久地伏在蒲团之上,用双臂压着低垂的脑袋轻声呜咽,跟着出行的夏歌心疼地将她扶起,连声宽慰道:“姑娘,老夫人不过是伤心过度,才说出那等子伤人的话语来。”
“你不必隐瞒,府里头恐怕早就传遍了,是我克死的三姨娘与庶出弟弟吧。兴许当初那清虚道人没有说错,我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要‘刑克全家’。我自认已将三姨娘护到极致,可依旧算不过老天令得她无辜惨死。”傅晚晴流着泪,话语里满是灰心丧气。
“姑娘不可胡说。”夏歌心虚地说着,可脸上还是流露出几分惧怕之态,扶着傅晚晴的手臂也微微松开几分。
傅晚晴将她的惧意瞧在眼底,不由得苦笑一声,顺势推开她道:“你也不必跟着了,我自己出去走走。”
夏歌一听这话,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对着傅晚晴略一行礼后便急匆匆退了出去,就像身后有什么东西追赶着自己一般。
傅晚晴微微闭目叹息,独自沿着小道去往寺庙的晖衍殿。晖衍殿依水而建,专门供奉着各香客寄放的长生牌位。此刻晖衍殿内无人,她对着先夫人李氏的牌位一阵痛哭,只想将经年的委屈都一起哭尽。
忽然,横斜里伸出一只手来,拿着帕子轻轻拭着她的脸颊。她睁开略为红肿的双眼,仅看了对方一眼又流了一脸的泪:“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愿意与我亲近的只有六妹妹你。”
“大姐说什么假话,府里头的那些流言都当不得真。”来人是傅晚妍,她小心翼翼地安慰着,郑重地替先夫人的牌位添上香油,拜了三拜后才扶着傅晚晴出了殿门。
门外湖水清澈,无数条红鲤在水中自在地游来游去。傅晚晴倚在栏杆之上,看着那红鲤又悲从中来:“为人艰难,倒不如这几尾鱼这般无忧无虑惹人羡慕。六妹妹,你说是不是?”
她的泪珠又滚了下来,忽听得背后“砰”的一声重响。她愕然回过头来,惊悚地发现傅晚研倒在廊柱下紧闭双目,显然是被旁人击晕了所致。
同时,一身劲衣的赵元泽从假山洞中走出,带着勉强压下去的焦急与暴躁,气势汹汹地朝她吼道:“好歹也是个重生之人,怎连这等子防备都无,往日里算计这算计那的城府都被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他在洞中瞧得真真的,这看似和善的傅晚妍方才就躲在傅晚晴身后,掐准了傅晚晴看鱼的时机,欲伸出黑手推傅晚晴下水。
傅晚晴愣怔地看着赵元泽,实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何况他说什么,他居然说她是个重生之人?她倏地想起了小酒馆中的事儿来,那日他与她在酒馆中细谈,尚未切入正题便被三姨娘的事儿打断。如今细细想来,他都已知秦潇,以他的手段探得她重生之机缘也并非难事儿。
“你既已知晓我的机缘,还不离我远些,难不成要如我府中三姨娘与她的孩儿一般,活生生被我克死么?”她素着脸,只想将他赶走。
赵元泽却不肯移步分毫,他缓缓伸出手来,将她的身子完全掰向他:“当初,我被云侧妃算计得被赶出郡王府,遂改名换姓投了军,曾数次腹背受敌几近殒命。可我依旧挺了过来,因为我不甘,不甘就此死去而让害我的人得意一生。就算后来我知道,因为我的成功而让一些无辜的人受到无妄之灾,我也从未后悔过。而你,被苍天选中得以重活一世,为何要自暴自弃便宜了你的敌人,白白让亲者痛仇者快。”
他咬着牙,将傅晚晴的肩越抓越紧,仿佛只有通过这个方式,才能将那个生机勃勃的傅晚晴给拽回来。傅晚晴被抓得两肩生疼,想要说些什么,又被他滔滔不绝的话语给堵回去。
“赵公子?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