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难眠,傅晚晴早起时便没多少精神。偏偏今日是四老夫人辞行的日子,全府的姑娘们都聚集在风和院内与四老夫人话别,她身为四老夫人的“首席弟子”,怎么也得光鲜亮丽地出现在送行家宴中。
家宴过后,四老夫人又单留了她,并当着傅老爷与老夫人的面儿将几张庄子、店铺的地契、房契交到她的手上。她惊愕抬头,万没想到四老夫人会在这个时候将这些东西交给她。
傅老爷眉眼微沉,替她做主还了回去:“四堂婶这是何意,元娘尚未及笄,哪里就能打理得了她母亲留下的嫁妆产业,还要烦劳婶婶多掌管些时日。”
“我冷眼瞧着这么多时日,她于管家上是有几分本事的。我也不曾将她母亲的嫁妆都拿出来,不过略取出几样让她先学着打理罢了,以免将来陡然接手多几分慌乱。”四老夫人摆摆手,又将这几份契书推了回来,“是赔是赚皆由她自己掌控,若她有幸得选皇族,这些个嫁妆就是她日后的私产,自有皇族人替她打理;若被刷下来也无碍,寻得普通人家出嫁,这些个也就是她在银钱方面挺直腰杆的依靠。”
傅老爷还欲推辞,老夫人已迫不及待地接手过来,笑眯眯地替傅晚晴收下,转头嗔傅老爷道:“你这孩子,四老夫人既如此说你听着便是,左右元娘也在学着打理家事,一并学了不也能更好地料理整个傅府么。”
四老夫人的双目落在了老夫人的手上,老夫人脸一僵,不甘不愿地将这些契书塞到傅晚晴手里,讪讪道:“我这不是为元娘考虑么,生怕她不知轻重弄没了。”老夫人若当着四老夫人的面将这些个契书放到自己身边,那她也就真真不用出门见人了。
一时间宾主尽欢,老夫人亲自将四老夫人送上了车,转身回到风和院时便有几分不快,傅晚晴闻弦歌而知雅意,又将契书交到她的手中,打叠起精神甜笑道:“我素来是个丢三落四的性子,就合该放在祖母身边。”
老夫人这才喜笑颜开起来,特意与她共进了一场午膳,这才放她回去。春燕候在一旁干着急,待回了风雅院关起门来才敢略略吐槽:“老夫人也太为老不尊了,竟然还妄图染指儿媳妇留下来的嫁妆。这些个东西一旦经了老夫人的手,想要再回来可就难了。姑娘,难道您真舍得?”
“祖母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人市侩又刻薄寡恩。别看现在重用于我,为的哪里是那几分单薄至极的祖孙情谊,还不是为了与大夫人打对台而已。如今四堂祖母离了府,这府里头最有决断的,也就只有她了。”傅晚晴勾唇冷笑,又轻轻呷了口茶水,可神情里却并没多少担忧。
春燕心中依旧焦急,夏歌出门递完话回来,连忙暗暗伸手拉了拉她,小小比了个六的手势,低声道:“春燕姐姐,姑娘是以这几张契约书为饵,来测一测六姑娘的心思呢。”
“也对。”春燕恍然大悟地一合掌,再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自嗔道:“我怎就将六姑娘给忘记了,咱们姑娘助她逃离家庙并深受老夫人宠爱,她怎么也该认清府中形式并且投桃报李替咱们姑娘在老夫人跟前周全。”
果然,到了晚间,六姑娘傅晚妍亲自捧了契书而来。她拘谨地坐在下首,将契书小心翼翼地放在傅晚晴跟前,又将自己劝服老夫人的经过细细夸大了一番,眉眼里俱是讨好与殷勤,全然没有当初挑衅风雅院时的嚣张与跋扈。
“长姐放心,日后但凡有用得上妹妹我的地方,妹妹定然全力以赴。”她信誓旦旦地承诺,说完后又多了几分扭捏,“只是我人微言轻,祖母心中对软姑姑魂魄覆于我身尚有几丝疑虑,能否麻烦长姐替我拜访下清德道长,让他定了我的身份,也好让祖母真真信我无疑。你也是知晓的,祖母就信这个。”
这事儿傅晚晴也知晓一二,四姑娘傅晚娇因受打击过大,兼之又失了老夫人欢欣,是以日渐憔悴以致病痛缠身,不过半月便连床都下不得了。到底是宠了多年的孙女,老夫人虽有傅晚妍伴在身边,也免不得心焦了一回,去瞧过一眼后又大哭了一场,言语里颇有几分偏向傅晚娇之意。傅晚妍本就是个冒牌货,见此情形生怕傅晚娇那与软姐儿分外相似的面容又勾去老夫人几分心思,这才心急火燎地求到她身上来。
经历了此前事宜,傅晚晴哪里还会不知晓这位清德道人的沽名钓誉,与原先的清虚道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不过这种贪财之辈也最易被收拢,予他比对方更多的银钱也就是了。
傅晚晴心中沉吟,看着傅晚妍略显急迫的眼神,又想起不定时便会作妖的老夫人,终于点了点头。傅晚妍扬起惊喜的双眸,激动地对着傅晚晴连叩三个响头,半点儿没将自己当成主子看待,瞧得后头的一干仆婢都悄悄捂住了嘴。
清德道人见钱眼开,得了信后立刻带着全套家伙什儿往府里头好一通装模作样地做法,又自我发挥出一套愈发玄乎的说词,先是将四姑娘傅晚娇关于一体两魂的说法完全推翻,后又言之凿凿如今傅晚妍的身躯里只有软姐儿魂魄,而真正的傅晚妍之魂已完全沉睡不复醒来。
老夫人不惊反喜,抱着傅晚妍又哭了一场,自此时时都要与傅晚妍一处,一口一个软丫头的乱叫,又命丫鬟仆妇们都改了口,称呼傅晚妍为软姑娘。
整个风和院俨然成了傅晚妍的天下,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月亮,老夫人都会想法子给她摘下来。索性她还知晓自己的斤两,只在风和院里作威作福,万不敢将手染指到他处。
可饶是如此,傅晚晴还是觉得有些过了,往日里老夫人就算再怎么宠爱傅晚娇,也不曾任由她放肆到这个地步。一时之间,她竟有些怀疑,自己如此扶持傅晚妍到底是对是错。
府里诸如此类的小风波不断,外头寻秦潇的事儿也毫无进展,傅晚晴不由得多了几分心浮气躁,连着数日都不得好眠。
就在这时,自上一次不欢而散后再无联系的赵元泽居然送进一副图画来,并约她在府外一会,说有要事儿相商。她不明所以地展开画卷,仅瞧了一眼便霍然起身,一叠声地让夏歌通知王离等人准备出府,而自己则去风和院中报备一二。也正是上头有人的好处,老夫人刚要多问两句,收到傅晚晴眼色的傅晚妍便撒娇卖痴地替她全了过去。
赵元泽约见的地方甚是偏僻,王离驾着车在城中七拐八绕,足足走了四盏茶的功夫,才将马车停在了一处僻静巷口。巷子狭窄,傅晚晴只得扶着夏歌的手缓缓步行入内。赵元泽双手环胸倚在巷子尽头,阴影笼罩了他一身,将他若有所思的神情悉数笼罩。
他定定地看着她,将她从头至尾细细打量,最终将目光汇聚到她的眸子里,仿佛要深究隐藏在最尽头的东西。良久,他才撇过头,带着一丝不甘说道:“果然只要看了那副画,你才会这么着急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