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傅晚晴才至风和院请安,便听到内室里傅晚娇撒娇卖痴的声音。她一口一个祖母软软糯糯地叫着,娇憨的嗓音如同春日里最细密的雨丝,无孔不入地钻进老夫人早已被磨得不甚坚定的心。
“罢了,罢了,果真是天生属猴的料儿,这才拘在家中几日,便想着去外头玩闹去。”老夫人宠溺地调笑着,大手一挥准了傅晚娇出门逛街的请求。
傅晚娇立时眉开眼笑,见傅晚晴掀开帘,竟破天荒地跑过来抱住她的胳膊,佯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歪着头向老夫人撒娇道:“好祖母,就让大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吧。大姐姐多年不归京,想来对京都并不熟悉,不如由我带着逛逛,让我弥补弥补往日的无心之失。”
老夫人早已将颇为识大体的傅晚晴划归她的阵营,如今看着己方的两个孙女能够互亲互爱,自然只有愈发满意的份儿。
傅晚晴微微蹙眉,她有心推脱,无奈老夫人已替她应了下来,她也不好开口驳了老夫人,只得回去换了出门的衣裳,又嘱咐四个二等丫鬟看好院子,便带着一等丫鬟春燕出了门。
今日的傅晚娇格外奇怪,虽极力想表达出亲近之意,可眼底的嫌弃还未能完全掩藏得住,显然还有几分介怀从前十姑娘傅晚仪生病之事。闺中弱质,即使一路行来皆有马车相伴,不过一两个时辰她也露出几分疲态来。可饶是如此,她也不曾说出半句歇息的话来。
傅晚晴右眼皮直跳,总觉今日傅晚娇的格外怪异情形后,会有些她暂时没想到的巨大阴谋。再又逛过一个首饰铺子后,她偷偷唤来春燕,让其去寻后头的王环,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悄悄回府查探一二。
春燕领命而去,回来后忧心忡忡地低声禀报道:“姑娘,王环已经回府。但奴婢瞧着四姑娘带来的人手有些不对劲,一旦我们进了哪家店铺,他们便四散开来死守着各个出入口,仿佛是生怕我们与什么人接触。”
傅晚晴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又略等片刻便提出要回府。傅晚娇的笑容顷刻僵直,假意拿起一堆发簪向她头上插去,恭维道:“大姐姐瞧着这些发簪可还能入眼,不若妹妹送大姐姐一只,也算是为当初的鲁莽赔罪。”
“不用。”傅晚晴倏地沉下脸,审慎地将她从头扫至脚。傅晚娇被她看得发毛,但为了完成任务也不敢轻易放她离开。正僵持间,气喘吁吁的王环总算打听消息回来,他被众人仅仅拦着,好不容易才觑得空隙钻出来,又在被堵了嘴押走的瞬间高声叫道:“姑娘,救命。”
春燕一直注意着外头的情形,见王环竟被如此对待,在出声提醒傅晚晴的同时,已如风一般冲了出去,从众人手中扯出王环推到傅晚晴跟前。
王环一得自由,尚未说话眼眶已泛红,他扑通一声跪在傅晚晴脚边,将头磕得砰砰直响:“姑娘,大夫人捉了夏歌与李嬷嬷,说是她们以下犯上,赏了每人三十板子。”
“什么!”傅晚晴惊得立不住脚,回头狠狠瞪了佯装无辜的傅晚娇一眼,连忙领着春燕甩开众人登上马车。王环也一咕噜爬起身来,握着马鞭朝马屁股狠狠一甩。等傅晚娇慢条斯理地追出来时,只来得及瞧见马车飞奔后扬起的重重尘土。
“姑娘,这可怎么办,若是大夫人怪罪咱们办事不利……”她的大丫鬟春鸳面有惧色。
“怕什么,”傅晚娇捂唇直笑,“大夫人只说让我能拖住一刻是一刻,我这大姐姐如此机敏,又哪里是我能拦得住的。这府里此刻恐怕还有好一阵子鸡飞狗跳,咱们哪就先在外头好好逛上一逛,免得回府成了旁人的出气筒。”
她们主仆二人倒还闲适,马车中的傅晚晴却早是心若焚火。她不停地催促王环加快速度,心中暗暗祈祷着夏歌与李嬷嬷能暂保性命无尤。
大夫人此次调虎离山折腾她的嬷嬷与丫鬟,看来是得高人指点,有几分猜忌她真正的本事来,意欲彻底断了她的羽翼扼住她外扩的势力。
这些日子以来,老夫人急需拉拢盟友与大夫人斗法,不但对她嘘寒问暖,更又赐了一等大丫鬟替她去整治风雅院。
她是即将入宫的嫡长女,又得老夫人“宠爱”,眼瞧着与怀有男嗣的三姨娘一房也多有联系,又与二姨娘有着血脉亲情,府里那起子看碟下菜的仆妇们多有试探意图向她靠拢,这样素来以掌控全府为傲的大夫人怎能不惧。
她死死拽住衣角,只盼着赶车的王环能再快些。忽然车外一阵鞭炮乱响,奔跑中的骏马陡然长嘶,连带着将整个车厢推倾斜过来。
春燕吓得一声尖叫,赶忙扑过来了护住傅晚晴,可如此之大的撞击力道,又哪里是她一个小女子所能抗力。两人在车厢中左右碰壁着,皆摔得头晕眼花。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又骤然停下。外头王环的惊呼戛然而止,倾斜成直线的车厢陡然又落回原地,她与春燕皆维持不住身形,整个人如滚瓜一般倒到车厢的最外头,剧烈的撞击摔得她俩一身骨头如散了架般。
“姑娘,姑娘。”王环吓得面无人色,也顾不得男女大防,连忙开了车厢查看二人情况。春燕被撞得晕了过去,唯傅晚晴还勉强立得住身形。
“马匹陡然听到鞭炮声受了惊吓,差点误伤了周遭百姓,幸得这位公子出手控住疯马,将之逼到这条偏僻无人的巷子里来。”王环心有余悸,见傅晚晴没什么大碍,连忙指了指旁边帮忙控制住马匹的劲装男子说道。
毕竟是救命之恩,傅晚晴整了整神色,郑重敛襟行礼,方要开口道谢,又听头顶传来一声轻嗤:“傅家小姐就算不注重自己的名声,可也得多为令尊的官声想想。这于大街上驾马狂奔,若是伤着自己纯属自作孽,可伤着无辜百姓便是头等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