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人也都讳莫如深,每至深夜,老夫人的寝房内总会传来若有似无的哭声。等她哭得消停了些,段浩与段家娘子入府拜见,临走时喜气洋洋地拎着个硕大的包袱。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知老夫人是在为骤然锐减的体己银子伤心欲绝。
老夫人的病断断续续,二姑奶奶傅衾自接了冯氏的消息,哪里还在家中坐得住,立刻如脚踩风火轮般亲自回门探望。
段氏一瞧见自己的小女儿回来探病,立刻将积压多日的委屈喷薄而出。
傅衾因自己没生出儿子,与同病相怜的冯氏向来要好,此次回来也本着为大嫂说情的目的,便握着段氏的手说教道:“娘,您莫不是老糊涂了,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大嫂的私房银子再多,那也都用在这傅府里头。
“您哪就总是记着那点子的亲戚情意,可那段表弟向来只将您当做钱庄。更何况将来要给您养老送终的是大哥,可不是段家表弟那个不争气的。
“可段表哥不但花这傅家的银子,还总是不经意地影响这大哥的官声,也就是大哥孝顺,才不曾与你多说。可若长此以往下去,您难道要磨了大哥对您的母子之情么。”
她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段氏脑袋嗡地一声响,虽认可了她的大半言语,可到底心底意难平,连声说冯氏奸猾,只知算计与她,半点也不行尊重之事;又诓得儿子只听她言语,反将亲娘丢在身后。
傅衾还欲再劝,忽外头送进消息,说是张家老祖宗派了七八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气势汹汹地去了她的院中,只说孩子思念亲娘,便一意儿将庶长子接到自己个儿院中去。
傅衾惊得拍案而起,撸起袖子就往外冲。
段氏前来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娘亲,你是不知我府上那个老虔婆,为了与我争夺管家大权先是使劲地往我房中塞貌美通房,如今还要将我养在院子里的庶子夺走,让庶子只肯与她和那贱人亲近,我岂能让她们如愿。”
她嫁的是工部尚书张家的嫡子,却因小产伤了身子多年无所出。张家妾室的庶长子一落地,她便立刻使计夺了来。张家老祖宗与庶子的亲生姨娘皆是心底难平,遂抱成一团日日变着法子与其斗法。
往日里段氏总也怨怪那张家老祖宗刁钻毒辣,也曾积极地为自家女儿出谋划策,可如今听傅衾如此说来,却不自觉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一张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颊又唰地惨白。
傅衾正着急上火,便没注意到自家亲娘的变化,赶忙告了声罪又赶了回去。段氏侧卧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老眼里流下浑浊的泪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帘子被轻轻掀起。她意兴阑珊地睁开眼,见躺了多日的三姨娘郑重地跪在她的脚边。
那被养壮实的肚腹着实扎眼,她默默瞥过头,训斥道:“你不好好在屋里呆着,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三姨娘低眉顺眼地跪了下来,郑重地连叩三首,掷地有声道:“老夫人,贱妾无德无能,只盼着腹中这一骨肉能养在老夫人膝下,受老夫人倾力教导,将来大了只与老夫人一条心。”
一条心!
段氏毫无焦距的眼渐渐汇聚,她定定地盯着三姨娘已高高耸起的肚腹,终轻笑一声,将她缓缓拉了起来。
这场银钱大战总算落下帷幕,整个傅府又恢复了平静,可任谁都瞧得出,平静之下有暗潮汹涌。
老夫人病好之后,立刻在自己院中小厨房里单开了一个灶台,专门给三姨娘做些吃食,从而弃了大厨房的一应供给;日常给三姨娘诊脉的大夫也被换了去,段嬷嬷四处打听,一气儿寻了好几位替难产妇人接生过的老道稳婆。而三姨娘也终于不必再日日躺着,在身体允许时也可四处走动。
仆妇们见风使舵,再次奉承起三姨娘来。而夏燕正式拨给了傅晚晴,升一等丫鬟位,并改名春燕。春燕泪洒风和院,与众人一番告别后,恋恋不舍地去了风雅院中。
风雅院内室,方才还哭哭啼啼的春燕待见众人屏退,立刻擦去矫情的泪水,恭恭敬敬地给傅晚晴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哽咽道:“姑娘何苦将我要来,只要我还在风和院里,便总能为姑娘多探听些消息。”
她原是先夫人李氏院中的粗使丫头,得李氏关照才能保得一家温饱。即使后来被调去风和院,她也不曾有一天忘记李氏的恩情。
所以自从傅晚晴回府后,她便着意关注着老夫人的动态,以便时时将消息递过来。当日傅晚晴被污蔑为“孤星”命格而被关小佛堂,便是她递来的消息,才让傅晚晴应对得宜,及时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