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厦内,大姑娘傅晚晴、二姑娘傅晚玉、三姑娘傅晚湘、四姑娘傅晚娇围桌而坐。
傅晚玉自诩嫡女,可论父亲宠爱不如傅晚湘、论祖母跟前地位不如傅晚娇,是以对这两位庶妹向来没有好眼色。
傅晚娇眼瞅着大夫人被禁足难以翻身,又素来瞧不上傅晚玉的做派,便也只偏坐一侧。
老夫人不知为何忽然不待见二姨娘,身为二姨娘长女的傅晚湘也不敢在这地界上过分热络,以防碍了老夫人的眼;傅晚晴就更别提了,超然的嫡长女地位,加之当初被硬栽上的孤星命格,都足够让除五姑娘傅晚月之外的其他姐妹皆远离于她。
是以即使抱厦内四姐妹都有着血脉亲缘,可彼此之间连眼神交流都欠奉,见无长辈在场干脆连虚假的客套都一同省略,皆低头默默地喝着茶水,如熬定力般虚耗光阴。
幸好这种折磨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外头的人高声回禀“四老夫人来了”,四姐妹纷纷整衣起身,领着各自的丫鬟前往风和院的正厅,与这位精神矍铄的四老夫人见礼。
因大夫人“病重”需静养、二姨娘管家名不正,老夫人管家心有余力却不足,傅老爷无法,只得特意去了趟族中,请了族中的四老夫人前来代为管一阵子家。
这位四老夫人也是个传奇,年纪轻轻守了寡后,她含辛茹苦地抚养着丈夫留下的遗腹子,不但将家业打理得极其兴旺,更将唯一的儿子培养成才。
如今,她的儿子已成为一方封疆大吏,是傅氏一族里排的上名号的栋梁之才。四老夫人因不忍远离故土便没跟儿子去任上,又满心慈爱不忍儿媳与儿子两地分居以致夫妻清淡,便也婉拒了儿媳留守的请求,只一个人独居在自家宅子里。
因她处事公正,又时常拿出钱财贴补族学,便受得全族人真心爱戴。就连当初先夫人李氏的陪嫁,也是暂托给她代为打理,只等傅晚晴及笄再一同交还。
老夫人也极尊敬这位堂嫂,不但让了主位,更亲自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水奉上,待忙完这一切才坐到她的身边,笑道:“嫂嫂,接下来的日子便要麻烦你多为教导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孙女。我也不求其他,只盼着她们能早些担得起这等子庶务,将来嫁入婆家若需主持中馈,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四老夫人轻呷着茶水,坦然受了四姐妹上前行的礼,又分别送上见面的荷包,叙了数句闲话后便直接切入正题。
既要四位姑娘学着管家,自然要给她们每人分摊一拨当务之急的家事。本月全月,各处的田庄与店铺管事皆要来府中上交本年出息与租金,四老夫人便列了接待管事登记钱款造册这一项;
月末,主家们需给全府的主子仆婢们分发月例与衣裳,主子的自有定额,而这一月中丫鬟仆妇们的职位等次若有调整,身形若有变化,都得提前上报过来,以方便账房与针线房准备着,所以四老夫人又将这一项也单独列出。
往年前来送银的管事与管事媳妇多在风华院中回话,傅晚玉与众人皆都熟识,遂领了登记入册接待管事的差事。傅晚娇跃跃欲试,老夫人本就巴望着她能去好好府里头一年的出息摸清,便开口提议让傅晚娇也领了这一事。剩下的傅晚晴与傅晚湘,则共同领下了另一桩。
四位二人成组各自忙碌开来,老夫人特意着人收拾出风康院给四老夫人暂住,傅晚玉与傅晚娇接待管事媳妇的地点,就在离风康院仅有几步路的正德院中。
四老夫人乃严谨端方之辈,虽被请来代理管家,却也轻易不肯触手这一房的生息之事,遂只带着二位姑娘学一学该如何接待管事媳妇,等到真正造册誊写出息款项时便主动避开。
傅晚娇与傅晚玉为了突显出自己的能耐死活不肯通力合作,每每询问完管事媳妇,皆按照自己的思路各自登记款项,可每每核算结果、清点银钱时,便总有些许对不上金额的时候。
算对的那一方必然会得意洋洋地冷嘲热讽算错的一方,从而引发一轮接一轮的口水战。偏偏二人皆不精于珠算一道,往往争执到最后寻了账房娘子来复核,得出个尽皆错漏的结果。
相比于正德院里的鸡飞狗跳,傅晚晴与傅晚湘的合作便顺畅和谐些。她们一个管着份例等级初核、一个细调衣裳尺寸,二人有商有量将这一项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
四老夫人看在眼中,虽牵扯了更多的精力在二四两位姑娘这头,但半月之后已开始教导起一、三两位姑娘深层次的管家窍门来。就连下头的丫鬟婆子,对这四位管家的姑娘也议论纷纷,言语之间都暗暗夸赞傅晚晴与傅晚湘。
傅晚玉累死累活了半天,所得的管家名声却比不上傅晚晴与傅晚湘,又因时常与傅晚娇闹别扭,气得又在院子里摔东摔西。尚在禁足的大夫人心疼得直掉泪,躲在屋中不断地咒骂傅晚晴,巴不得她早日死了才好,又愤愤地使春欢偷偷去训斥四姨娘。
四姨娘听得面色惨白,连忙腕上褪下金镯子套在春欢手腕上,低声央求道:“欢姑娘,还要劳烦您在夫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四姑娘哪里会真心要和二姑娘作对。”
她轻轻推开窗,将整个廊下都仔细瞧了一遍,与守在外头的刘嬷嬷对了对神色,这才又紧闭窗棂,伏在春欢耳边道:“想必大夫人也知晓,老夫人一意将四姑娘塞到这誊写出息的差事里,为的不就是探一探府里每年可供嚼用银子数额的底儿,以方便日后可昧下一些来填充自己的私房。
“可若真让她将底儿探全,日后大夫人再接手家事,便少不得要受她掣肘一二。四姑娘如今做出与二姑娘水火不容的模样,不过是为了取得老夫人信任罢了。老夫人若信足了四姑娘,届时四姑娘月底交账的时候,说多些说少些便都无碍。”
春欢转了转腕间金镯,又听得四姨娘这番剖析表白,立刻便松了神色,转而亲亲密密地扶起她,嗔道:“四姑娘虽是为了掩人耳目逼真些,但也得多注意点儿二姑娘的情绪。毕竟她为庶二姑娘为嫡,一个庶出妹妹,总不能日日气得嫡姐夜不能寐吧。”
“您的话儿我记下了,回头便与四姑娘分说分说,必然不肯再让二姑娘私底下着急上火。”四姨娘扬着一脸的笑,恭恭敬敬地从后门送走了春欢。待春欢走远,那笑意才一点一点散去。她面色凝重地坐在桌旁,双手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
刘嬷嬷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替她轻轻揉了揉膝盖,劝慰道:“四姑娘不过一时小孩儿心性,想要搏一个善管家的好名声,这才与二姑娘多口角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