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试真心(2 / 2)

和离(全2册) 九鹭非香 11316 字 9个月前

谢濯也将方才的情绪全部收起,他皱眉看着天上的劫云,低声回答:“五月二十四。”

“劫数提前了?”我一脸蒙地看着谢濯,然后陡然反应过来,“难怪我今天去偷钱的时候身体都不痛了!”

飞升上仙的劫数之所以难渡,是因为这劫云会在历劫者最弱的那天到来。

我还以为是我适应了,原来是夏夏已经到了最弱的时候,我去府里的时候,她比我弱,所以感受到那些疼痛的就是她!

“不好。”我慌如热锅蚂蚁,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五百年前我历劫难是因为我将时间都花在了照顾你身上,荒废了修行,在昆仑集市上我表白于你,被你含糊不清的回答刺激得伤心过度,所以扛不住劫雷,虽然之后稀里糊涂地过了,但应该是你喂了我血的缘故,这一次……”

“这一次,夏夏好像被伤得更深,身体更弱,她铁定是渡不了劫了,你又不去给她喂血,她大概要完,她完了我就完了,但我亲自去帮忙又是雪上加霜,得想个办法得想个办法……”

我这边急得要挠墙,谢濯那边脚下已经御风而起。

他飘在空中留下一句:“我去帮你。你去找到谢玄青。”

“我找谢玄青做什么?”

“拦住他。”

“他今天都被我气死了,一定不会去帮夏夏的。”

谢濯很笃定:“生死攸关,他会去。”

我沉默片刻,一咬牙:“那我上哪儿去找谢玄青?你给我指个方向,猜猜你那时候到底会去哪儿?”

“我不是那时候的我了。”

谢濯直接御风而走,我看着谢濯的背影气得想问候他全族,但想想他亲手将他全族灭掉的事……

我抓了抓脑袋,还是一闭眼闷头就往山洞跑去。

之前在翠湖台,谢玄青才被气走,谢濯就来了。谢玄青离开的时间不长,但按他的功法,如果铁了心要走,此时应该已经离昆仑几万里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直觉却告诉我,他一定没走。

他伤了心,或许还是会回到那个我救他的地方。

我心急火燎地跑到雪竹林的山洞。

我还没到,远远地便瞅见了站在山洞门口的谢玄青。

他果然没走!

他手里拿着那根雪竹做的笛子,他是回来拿笛子的……

我说不上此时心里是什么感觉,也没时间去理清,只见谢玄青严肃着一张脸,御风便要往劫云的地方飞,我连忙大声喊住了他:“谢玄青!”

谢玄青周身御风术散去,他转头看我,随即皱起了眉头。

我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听他问我:“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在脑中想着狡辩的借口,“我刚才虽然赶你走,但我……我还是……”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愣住:“你问的是什么?”

“那是你的劫云。”他指着天边已经开始下劫雷的云。

我矢口否认:“不,那不是我的。”但否认完了,我就觉得谢玄青看我的眼神不太妙。我撑住场面,强行解释:“我现在就在这儿,那劫云怎么可能是我的。”

都没听我说完,谢玄青周身御风术再起。

我立即抬手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你等等!”

他不等。

他反手就把我的手扣住,拉着我要往空中飞去!

我心头一慌,谢濯在那边,夏夏也在那边,谢玄青要是拉着我过去,到时候别说喂血了,直接先死两个!

那还玩什么!

我当即一个运气,直接在脚上挂了个千斤坠的术法,死死地将谢玄青拉住:“不能过去!”

谢玄青不说话,却是铁了心地要走。

他拉着我的手更用力,我脚下的千斤坠眼看就要坠不住了,危急关头,我不管不顾直接开口喊道:“劫云那边的我不会有事的,有人过去帮忙了!我会渡过劫数的!”

拉拽我的力量变轻,与此同时,我在面对谢玄青时一直沉甸甸的心绪也变轻了。

我一声长叹,心想,事情都走到这个地步了,实在没必要瞒他了。

我仰头望着谢玄青:“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是现在的我,我是五百年后的伏九夏。我知道我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你不用担心。”

谢玄青脚底还有御风术在运转,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听罢我这番话之后,御风术这才算是彻底消失了,他站在地面上,与我沉默地对视着。

我有些回避他的目光。

“抱歉,之前一直想方设法折腾你的,是我。”

“我早就知道了。”

他的回答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我呆呆地望着谢玄青,他神色间没有了方才的着急,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你身上有我的血,但我没有给过你。所以,我早就猜到你不是现在的伏九夏了。”

我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细细想来,我在这边第一次见到谢玄青的时候,他确实问过我一句“吃过什么”,但那时候我并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想来,他那时候就起了疑,然后慢慢地知道了我和现在的夏夏不一样。

“先前,我并不知道你回来做什么,但今天在翠湖台,我知道了……”他垂下了眼眸,看起来有点落寞,“你之前的奇怪胡闹……都是想逼我离开。”

我嘴巴动了动,看着此时谢玄青的脸,我觉得我对不起他,但道歉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此时我忽然有些理解,谢濯为什么说一句话憋那么久。

因为有时候,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会堵住喉咙。

我没言语,他却自嘲了一句:“看来,我未来对你很不好。”

我捂住脸叹息了一句:“是的,我们成亲了,又和离了。”

谢玄青沉默着,他没什么表情,但我却见着他眼瞳微微颤了一下,不像谢濯与我和离那天那么剧烈,却也真实地让我觉得,他其实有些感慨与悲伤。

“抱歉啊。”我道,“虽然现在信誓旦旦地说喜欢你,要一直陪着你,但最后,还是没办法坚持到愉快的结局。”

他闻言,轻轻闭上眼,眼睑遮住了他某种情绪。

“我为什么……对你不好?”

“你什么事都瞒着我。”

他沉默了,似乎想到了,这确实是他会做的事。

我冷静平和地告诉谢玄青:“但这一次来,我也想明白了。你瞒我所有的事,最终的症结是在于你要瞒我你雪狼妖族的身份。你不想让我知道这个身份,所以一次隐瞒,要用无数次隐瞒去填补。”

那些没对谢濯说的话,我终于现在告诉了谢玄青:

“我们开始相遇的时候,我觉得无所谓,因为我总会想,以后就知道了,以后就了解了。但成亲了就不一样了,五百年时间,我还是对你一无所知。谢玄青,我已经耗尽我所有的勇气了。”

“所以……你回到这里,是为了改变过去,不再缔结这个血誓?”

听闻此言,我不由得无奈一笑:“谢玄青,你不知道你未来隐瞒我所有事隐瞒得有多好,在来这边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你雪狼妖族的身份,更别提咱们之间的这个什么血誓了。我们和离是我提出来的,只是我单纯地认为日子过不下去了。”

谢玄青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有些困惑。于是我好心地解答了。

“来这里,是你自己要来的。”

谢玄青微微怔愣。

但他是个聪明的妖怪,不过片刻后,他就转头看向空中的劫云。

我猜,他猜到了。

我索性将事情和盘托出:“在那边帮另一个我渡劫的人,正是五百年后的你自己。”

谢玄青望着劫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严肃了起来。

“谢玄青,就算我们和离了,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抹去你我的过去。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这些事情我可以笑着与人聊起,我所经历的,不管好坏,皆令我更完整,但你可不一样了……”

提及此事,思及过往,我话锋斗转。

“你也不知道对我哪儿来的深仇大恨,我们刚和离那一晚,你就盗我昆仑盘古斧,劈开时空,非得回到五百年前,斩断你我姻缘,阻止你在今天……”我指了指天边的劫云,“喂我一口血。”

谢玄青沉默地望着那黑云汇聚的中心。

“甚至……”我想到这事,还觉得有点搞笑,“来这边之前,你还扬言要杀我……”

谢玄青身形一顿,他猛地回头看向我。

他神情严肃:“我说,我要杀你?”

“对,你拿着盘古斧劈开时空,说你要回来弥补过错,还说等你回来以后,你就可以杀我了。”我笑他,“和离而已,何至于喊打喊杀,未来的你,心态不好……”

谢玄青脸色更严肃了:“我真的要杀你。”

我蒙了:“你说什么?”

“我或许,是真的想杀你。”

我呆住。

我看看谢玄青,又看看那风暴的中心,一脸茫然困惑不敢置信地回头盯着他:“你为什么想杀我?”

“我不知道。”谢玄青说,“但借用盘古斧,劈开时空,回到过去,我如果这样做了,还这样说了。我或许,是真的想回来杀你。”

他一脸正色,说出了震得我脑仁生疼的话:“我不会平白无故说这种话。”

谢玄青就是谢濯,他不一定完全懂谢濯,但他肯定比我更懂!

我听他这么说,有点怕了。

联系前后细细一想,谢濯似乎真的有点危险……

但是!

“为什么?!”我震惊后,心里是满满的疑惑,“为什么?谢濯为什么要杀我?他打算怎么杀我?”

谢玄青显然是觉得没时间解释了,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御风术再起,我这次也不扒拉他了,赶紧收了脚下的千斤坠,恨不能再给他扇点风。

劫云之中,雷电交错,紫蓝相间的雷电甚至能劈出猩红色的光,在我们身边噼啪乱响。

谢玄青一边拉着我顶着雷暴疾速向前,一边和我解释:“契约血誓于我族而言,是一生不可更改之誓。”

“所以谢濯只有回到过去才能改变这件事,这我明白,但我不明白,谢濯为什么要杀我?”

“在契约中,我的血脉之力会让我保护你,不允许我伤害你。”

我愣了愣,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所以,谢濯是雪狼妖族的身份对他的限制就是,他给我喂了血,我就成了他的伴侣,一生不能更改,并且他注定要保护我,这是写在他命中的命令。

所以,谢濯一遍又一遍地和我说,他不会打我,这是真的。

所以,成亲这五百年以来,我每次和谢濯打架,从来都是我单方面地打,他从不还手,只闪躲,直到我打得没力气了才消停下来。到这边来后,谢濯气炸了也没弄疼过我,我流了血之后他也很快就能找到我所在的地方,过来帮我。

这一切举动,都是他身体里的血脉之力在作祟。血誓让他不得不收敛自己,不得不保护我。

我以为我们在月老殿剪了红线就是和离,但对他来说,我们昆仑的红线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约束力,真正束缚他的,是他的宿命。

要彻底和离,必须回到过去,阻止喂血。

他如果真的对我动了杀心,那也必须阻止当年他喂我血。

这样,等回到五百年后,我身体里就没有了他的血。没了血就没有血誓,没有姻缘,没有束缚……

他就可以杀我了。

我脑中切切实实地回忆起了我们来五百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昆仑山巅,狂风拉扯我与谢濯身上的衣袍和头发。我问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冷漠地说:

“我要去弥补我的过错。”

他还说:“等我回来,我就可以杀你了。”

谢濯原来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想搞死我?!

我以为是和平和离,结果他要搞个情杀?!

“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我愤怒又害怕,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质问谢玄青。

但谢玄青在沉默之后,只回答了我五个字:

“我还不是他。”

我沉默了。

谢玄青确实还不是谢濯,他还没有与我成亲,我们没有一起生活五百年,他也没经历过和离,所以,他不知道谢濯在这件事情上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很正常。

一如我无法体会幼时的我摔一跤为什么会号得那么大声,幼时的我必定也无法理解现在的我摔一跤,为什么要尴尬地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看见……

哪怕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因为经历的不同,也无法感同身受。

现在的他想救我,未来的他想杀我。

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里,对同一件事竟有截然不同的态度,既相对,又统一。

这个世界真是充满了令人无法理解的矛盾……

谢濯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只有此时此刻的谢濯本人,才能回答出来。

“必须让你喝到我的血。”谢玄青像立誓一样说着。

我在心里权衡了一下。

谢濯想不想杀我,其实我还不能确定,现在这只是一个可能性的问题。

谢玄青可能猜错了,也可能猜对了。

我如果按照我和谢濯的计划,阻止谢玄青给夏夏喂血,我得到的是——谢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他心满意足。

而万一,只要有万分之一,谢濯是真的想杀我。那我帮他阻止了谢玄青,夏夏没喝到谢玄青的血,等我们回到五百年后,我们的血誓就消失了,等于是我亲手把刀递到了谢濯的手里……

我得到的,就是死路一条。

这两相比较……我当然是选择保命啊!

生死攸关!我管谢濯能不能斩断我们过去的姻缘!

我本来就是稀里糊涂被拖过来的,为了回去,我才给他忙里忙外地瞎折腾。我哪儿能为了他的诉求,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

好在谢玄青看起来是靠谱的,他在我身边想解决办法:“我不能与他相见,你也不能见到现在的你,所以,必须把他诱出来。”

梳理关系,权衡利弊之后,我也放下心头的所有情绪,理性地想了个法子:“你先将我放下去,不要太靠近劫云中间,不然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谢玄青依言将我放到了地上。

此处离劫云中心噼里啪啦打雷的地方,也就是我的仙府,大约还有十里地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我掏出匕首,直接对着自己的手掌划下去,但在匕首刺破我手掌之前,就被谢玄青拉住了。

果然,我身体里有他的血,保护我就是他下意识的事情。不管是哪个他。

“你做什么?”他问我。

我推开他的手:“这还不明白吗?利用你们雪狼妖族的血脉之力啊!我受伤流血了,威胁他我要自尽,能让谢濯赶紧滚出来。”

谢玄青沉默。

“你别管我,眼不见为净,你赶紧去别的地方待着,等谢濯出来了,我给你搞个大动静,你听到动静,就赶紧去劫云中心。”我用从未有过的严肃态度认真注视着谢玄青。

“谢玄青,你一定要给另一个我喂上血。”我像托孤一样嘱咐他,“我们的关系,不能就这么断了。”

天上雷云翻滚作响,谢玄青看了我片刻,他不是个犹豫的人,随后便点了头。

“好。”

他许了我一诺,我知道,他一定会做到。

我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我能看到的最远处。我不再犹豫,一刀划下,手掌当即鲜血直流。

不过片刻,我耳朵一热,耳垂泛光,脑海中响起谢濯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我将两只手都举起来,我一只手拿着刀,一只手流着血,我把匕首放到我的手腕上:“谢濯,滚出来。”

谢濯没有说话,但下一刻,谢濯眼前的场景就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他那边,天空中是漆黑的劫云,地上是昏迷的夏夏,身侧是谢濯布的结界,结界将天空中的劫雷一道一道地全部吸纳进去。

“你想死吗,伏九夏?”

谢濯低沉带怒气的声音,仿佛就在我的耳边。

我心底又是一权衡,让“我”挨两道劫雷,“我”可能不会死。

但谢濯真的帮我渡过了劫数,谢玄青没能将血喂进夏夏嘴里,我与谢濯身上的血誓消失……那等他出来,我或许就真的会死了。

过去的我对不起了!

为了活下去“我”还是挨雷劈吧!

我的刀刺破手腕皮肤,我慢慢吐出两个字:

“出来。”

谢濯何等人也,做戏是骗不了他的,我当即右手一用力,眼看匕首手起刀落就要将手腕上的经脉划断,天空中一阵狂风大作,脑海中谢濯那边的场景陡然一转。

我在我脑海中看到了我自己的模样——发丝乱舞,衣袂翩飞,鲜血与匕首在狂风与雷暴中,带着穷途末路的决绝。

而谢濯或许也在他脑海中,看到了他夺下我匕首的模样——盛怒、惊诧、不敢置信与咬牙切齿。

我与他,可能从来没有在彼此的眼中那么清晰与重合。

客观来说,他眼中的我,还挺好看的。

我的匕首被谢濯夺走了,轻而易举。

但谢濯明显气得够呛,他死死盯着我,唤我的名字:“伏!九!夏!”

我听着,我知道,他现在不仅不能对我动手,还得护着我。当我将我的性命彻底交给谢濯的时候,我发现,竟然比交给我自己还让人放心。

于是我一切动作都变得泰然自若,我不徐不疾地关掉了耳朵上的阴阳鱼,抬着被划破的掌心,对着谢濯。

术法在我掌中聚集,我对着谢濯的脸放了一记仙术,光芒杀去。

我没有控制自己的灵力,光芒汹涌澎湃,如箭般射向谢濯。

我当然知道这样面对面的攻击根本伤不了谢濯。他反应极快,只一偏头,那记光芒直接擦过他的鬓角耳边,直冲天上劫云而去,在劫云中形成一片白色的亮光。

他皱眉盯着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终于该他来问我了。

“给谢玄青发个信号。”我说,“让他给夏夏稳稳当当地喂上一口血。”

谢濯的目光变得更加危险,他盯着我,漆黑的眼瞳中仿佛也有一场劫雷要降临。

他当然不能再回到夏夏身边。

他的动作快,谢玄青动作不快吗?都是他,谁还能比谁差一点?

谢玄青接到我的信号就出发了,铁定比他先到夏夏身边。此时谢濯再莽撞过去,两个人一见面,他弱他死,谢玄青弱,谢濯也会死,毕竟过去的他都死了,现在的他也苟活不了。

所以他现在只能待在这儿,再气也只能干瞪眼。

而我刚才送上劫云的仙术光芒也出现了后续反应——天空中的劫云本是劈“我”的,它劈了这么久,“我”非但没示弱,反而给了它一记“重拳”,它显然被激怒了。

它翻滚,低哮,一如我与谢濯之间的关系。

劫云我不怕,因为我知道谢玄青会按照我们历史的宿命,去给“我”喂上一口血。至于谢濯……

只要谢玄青喂了血,我又有何惧?

风云涌动,劫云终于积蓄好了自己“报复”的一击,白光大作,巨大的劫雷在我与谢濯身后劈响。

这是最大的一记雷,也是最后的一记雷,它将天空撕裂,让一切都埋入炽白之中,我和谢濯在我们曾经经历过的时间里,各自带着情绪,注视着彼此。

我讥讽,他愤怒,直到雷声与光芒都尽数消失。

天地宛如新生,霞光破云而出。

我和谢濯彼此都隐忍情绪,控制表情,他垂头,闭目,深呼吸。而我则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

“谢濯,我就问你一句话。”我盯着他,“你回到五百年前,是不是为了杀我?”

谢濯睁开眼睛,也盯着我,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和废话。

“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他说,“我要杀你。”

我点了点头,平静又坚定地对他说:“谢濯,你真是个狗东西。”

谢濯接受了我的辱骂并且面无表情。

他先前来的时候或许不知道我为什么逼他出来,但现在,这劫雷消失的时间和我方才的问题,已经足够让他明白,谢玄青都告诉了我一些什么信息。

“你差点就让我亲手杀了我自己。”我甚至想为谢濯的战术鼓掌,“好,你真的好!”

“意见都是你自己提的。”

是!

我闭目一想,脑中全是来到这边之后,我跟谢濯提议怎么拆散夏夏与谢玄青的画面,我真是蠢得可以!不怪他谢濯!只怪我太会递刀!要不是临门这一脚我撤了!我现在人都凉了吧!

能战胜我的果然只有我自己!

递刀侠伏九夏!我甘称其名!

想到此处,我心跳都有些紊乱了,我连连吸了几口气,捂着心口,稳住自己的情绪。

过了很久。

“罢了!我认了!我也不想追问你为什么要杀我了,你总有千万种理由,但都不重要了!”我咬牙,将愤怒不满和对谢濯的怨恨都封存心底,“所有阴谋阳谋我都认!”

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认我能怎么办,我又搞不死他!

至少在这边搞不死……

我阴恻恻地看了谢濯一眼。“现在谢玄青已经给夏夏喂血了,你我宿命终成定局,你的谋划失败了,再待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我伸出手,“盘古斧拿出来,回去。”

谢濯保持了他不爱说话的一贯作风。

挺好的,我想,现在哪怕他多废话一个字,我都要跳起来和他打到同归于尽。

他垂下眼眸,看着我向他伸出的手,我掌心匕首划出的伤已经止住了血,他不知在沉思些什么,终于抬起了眼眸,看我:“再来一次,红线还剪吗?”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竟然还有脸问这种屁话?!

我们之间,剪不剪红线还重要吗?我们昆仑的红线对他又没有任何约束力!我和他之间,是那根红线能厘清的事情吗?

但这些话,我现在觉得就算拿来骂谢濯也是对牛弹琴。我不想和他废话,却又实在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再来一次……”

“我,拿,刀,剁!”

谢濯没有关掉他耳朵上的阴阳鱼,所以此时我清晰地在我的脑海中看到了他眼中的我自己。

我这话说得太果断,以至于我自己看着都认为过于决绝。但在这边的斗智斗勇,让我对谢濯的忍耐实在是到了极限,我忍无可忍了,催促他:“盘古斧拿出来!”

他低着头,没多久,他掌心一转,盘古斧出现在他手中。

看着这把让我差点搭上命的斧头,我心情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我揉着眉心,催促谢濯:“回去吧,赶紧地。”我忍不住冷漠地说道:“我不想再在你我之间多纠缠片刻。”

我看向远方劫雷消失之处,那里是我的仙府,在那边,谢玄青和夏夏的关系才开始。而在这里,我与谢濯的关系,终于要结束了。

姻缘,真是令人精疲力竭。

“伏九夏,你问我为什么要杀你。”谢濯开口,声音略带几分喑哑。

我心里觉得稀奇,这个人还会自己解释事情缘由了,天劫劈完,莫不是把太阳劈到打西边升起了?

“因为你剪掉姻缘线的那一刻……”谢濯深渊一样的眼瞳注视着我,“我感到了无可比拟的疼痛。”

我闻言,终于再次看了谢濯一眼。

他脸色不太好,一如我剪断红线那日。

他手中盘古斧微微泛出光芒,他继续说着:“我一族受邪神诅咒,我说话会痛,但那一刻,比说话痛一万倍。”

谢濯话说得很慢,我很难得地真的从他的言语中,听到了他诉说的情绪,仿佛他真的在痛。

但……

“你现在与我说这个做什么?我现在不仅不想知道你族人的事,我也不想知道你的事,你痛不痛与我无关,你的感受我也不再好奇缘由。”我冷笑,“你莫不是在对我下了杀手之后,还要跟我表白?不了,别整这不值钱的一出。”

我不知道谢濯有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他沉默片刻,自顾自地说着:“那天我回去想了很久……”他抬手,伸向我。

我皱眉,想往后退,但一股隐形的力量却抵在我的后背上,让我无法后退,我侧过头一看,谢濯的结界已经拦在了我身后。

面前,谢濯的指腹触到我的脸颊,移向我的颈项,被威胁的感觉瞬间蹿上我的大脑,我的身体几乎立即就下意识地进入戒备状态。

搞什么?!谢玄青不是说血脉之力在遏制他,他不能杀我吗?!

盘古斧的光芒越来越亮,像个小太阳,在谢濯的结界里将我与他照亮。

我惊疑不定地盯着他,谢濯的手落到了我的颈项上:“如果我杀了你,这疼痛,是不是就能结束了。”

妈的谢濯。

他是不是傻?

他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

他周身灵力膨胀,挤压在结界的空间里,我满肚子的牢骚挤在喉咙处,最后只拼命挤了两个字出来:“当然……”“不能”两个字我实在说不出来了。

灵力挤压我的胸腔与喉咙,我说完那两个字就几乎气绝,我感受到了,原来真的有说话会痛的时候。

窒息感让我咳了一声。

我心里痛骂谢濯不是东西!忽然,谢濯也咳嗽了一声,然后一口血就直接喷到了我的胸口上……

我惊愕。

周遭灵力的压力霎时变小,我抬头看他。

“原来……对你动手,会比那时还要痛……”

听他此言,我心中一悸。

我很难言明此时听到谢濯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感觉。

我告诉自己,要清晰地认识谢濯,他现在说的痛,并不是我想的那种痛。他现在单纯是因为身体里血脉之力的限制,而感受到了真实的身体的疼痛。

果然,谢濯下一句就说:“解除血誓,就不会痛了。”

“别想了,没用的。”我冷静克制地告诉他,“你的计划已经失败了!都是成仙成妖活了大几百年的家伙了,和离而已,不过是桥归桥路归路,何必喊打喊杀闹成如此。”

谢濯盯着我,像没有铠甲的军士,眼睁睁看着箭射向自己。

我继续说:“你这根本就不是杀我能解决的问题。这是你的情绪,你要自己去处理。”

谢濯嘴角挂着血,他的黑瞳寒光慑人,像一匹被逼到绝境的狼,像根本看不到退路一样,他凉凉的指腹在我脖子上轻轻掠过。

“伏九夏,我如果没有遇见过你,就好了。”

他说着,盘古斧在他手中光芒大作。

他轻轻一挥,时空再次被他劈开,时空的光芒从我身后射来,照在他的脸颊上,他轻轻推了我,我往后一退,一步踩到了时空缝隙里。

外面昆仑的场景瞬间变换,四周变成了光怪陆离的线条。

比起上一次的混乱坠入,这一次我清晰地看到了被劈开的时空的模样,我的身影仿佛被无限叠加拉长,纵伸向我根本看不见的深渊。

谢濯就在我的身侧,他的身影也被切成了无数个,他说:“向左走,你自己回去。”

留下这句话,他转身就向右边而去。

向左是去五百年后,向右……

他没有放弃?!他还要再来一次?!他还想再去阻止夏夏和谢玄青?!

我看他一步迈出,抬手就想抓住他的衣袖,但谢濯显然不想让我得逞,他一把拍开我的手,身影一晃,消失在劈开的时空中。

我虽然没拉到他,但哪儿能真的就这么放任他跑了?我紧随他的身影,也从时空裂缝之中踏了出去。

一前一后,相差不过须臾,但当我出去的时候,四周已经不见了谢濯的身影。

我脚踩在地上,出于对昆仑的熟悉,我知道,这个地方就是我刚才与谢濯的立足之地,但此时,并不是五月底的草长莺飞,而是一片冰天雪地。

这是……冬月的昆仑。

谢濯竟然回到了五百年前的更早时间,他难道……想将我们的姻缘斩断在相遇之前?!

我以为游戏结束,他竟然重新开局?!还开“前史”故事?

谢濯算什么雪狼妖族,他是条狗吧!就这么一门心思想杀我?不达目的,死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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