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的冬月是冰天雪地的寒冷,没在这里看到谢濯,我猜想,他比我先从时空裂缝中出来,或许与我落到不同的时间点上了。
当务之急,我得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
我和谢濯的相遇是在冬日的二月十二,谢濯这次回来,如果我没想错,他应该是打算直接阻止过去的我和他相遇的,毕竟……
上一次他说他要杀我,我没放在心上。果然,我差点就把自己玩上绝路。这一次我还不得长个记性?
这次他来之前说,如果没有遇见过我就好了,所以,他一定是来阻止我们相遇的。
他要从源头上,斩断我们的联系。
只是我很奇怪,为什么先前那一次谢濯不直接让时间回到这里,他都起了杀我的心,难道还想保存我们相遇的记忆吗?
这记忆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我搞不懂他,我也不想搞懂他了。
我只想赶紧解决了谢濯搞出来的这个烂摊子,妥妥地保住自己的性命,然后回到五百年后,过我逍遥自在的上仙生活。
我迈步,想去找个在这时节昆仑还有人活动的地方,我要先问问时间,只要回来的时间是在二月十二之前,我就还有机会阻止谢濯接下来的动作。
我从半个小腿深的雪地里使御风术飞起来,刚准备走,可从雪地里被御风术带出来的一个黑色的小物件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将它捡起来一打量,这不正是本该戴在谢濯耳朵上的那个阴阳鱼吗?!
谢濯果然比我先到这里!
为了甩掉我,他把联系的工具都扔了!
他是铁了心要和我对着干啊!
我气得摸上了耳朵,想将这个别人不稀罕的东西也拆了扔掉,但是……
当摸到耳朵的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先前那一次回到五百年前,夏夏一开始偶然闯入了谢濯的雪竹院,我用镜子反射看到了夏夏。后来很多次,我撞见了夏夏,而夏夏没看见我,我俩在“王不见王”的规则下都没出事。可见,只要我俩没有真正见到彼此,我们就都是安全的。
那么,如果借助谢濯改动过的这个东西,我是不是能直接和夏夏取得联系?!
想干就干。
我当即握着阴阳鱼,掐了个御风诀,往我自己的仙府飞去。
第二次从劈开的时空裂缝里面走出来,我已经不像上次那样不适应。又一次熟门熟路摸进自己的仙府,我在门口瞅到了现在的时日——
二月十一。
我与谢濯的相遇就在明天。
我不知道谢濯要做些什么,我只能在今天做好万全准备,确保明天夏夏一定要去和谢玄青相遇。
去救他,去保护他,去治疗他!
只有这样建立基础,之后谢玄青才会给夏夏喂上那口血。
走到我自己的院子外,我的心已经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了。
看来,目前为止,经过时空穿梭的我,还是比五百年前的我弱了那么一点。
我趴在墙头,往里面看了一眼,窗户前人影晃动,正是过去的我在里面走动。
我将自己的衣服撕下来一片,将黑阴阳鱼放进去,然后在上面用术法写了六个字“不要戴耳朵上”。
以我对自己的了解,不戴我是狗。
我运气直接将包裹着黑阴阳鱼的衣服碎片从窗户扔了进去。然后我就跑了,我怕夏夏好奇追出来。
一路跑到雪竹林里,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静待耳朵那边传来的动静。
没过多久,风声一动,我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画面中,夏夏正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清晰地映着夏夏略带好奇的脸。她脑袋转来转去地打量着自己耳朵上的小黑阴阳鱼。
“这是什么啊?谁送的?搞得这么神秘。”
我一笑。
我这么了解自己,不愧是我。
我抬手,敲了敲耳朵。
雪竹林的风吹动我的头发,我眼前的场景是静谧的竹海与白雪。
“是我。”
夏夏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从梳妆台前弹起来。
她看着铜镜,但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悠远。我知道,她脑海里看见了我这边的雪竹林。
我也同样在脑海中看着曾经的自己。
仿佛是我与自己,相遇在了一个奇妙的时间之海里。
我告诉她:“我是五百年后的伏九夏。”
然后我脑中画面一黑。
是夏夏将她那边的阴阳鱼关掉了。但因为我没关,所以她脑海中应该还能看见我面前的画面。
我想了半天,为了让她相信我,我就地刨了个坑,将里面的雪融成了水,然后我探头到水面上,让清澈的雪水映出我的面容。
“我真的是你,你看。”
脑中黑了一阵,画面又出现了,夏夏还坐在梳妆台前。
我脑海中是铜镜里的她,她脑海中是水中的我。
镜花水月般的魔幻。
只是她有些沉默。
“夏夏。”我叫她,“为了区分你我,我只有这么称呼你了。”我严肃地告诉她:“你的时间不多了……”
“你等等。”她打断我,“你不是五百年后的我吗?什么叫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这不是至少还有五百年?”
“你别打断,听我说。”
我沉着脸,一脸严肃地盘着腿,在雪竹林里,用手指给她在雪地里连比画带写的,终于给她讲清楚了我与谢濯穿越时空来断姻缘的这些事。
然后我告诉她:“所以,明天你必须去救谢玄青,不管刮风下雨,谁家出多大的事,就算是西王母来拦你,你也得出门,来雪竹林救人。”
夏夏捏着下巴沉思了很久。“我有个问题。”她举起手问,“你——也就是我,我和明天要遇见的那个妖怪,我们成亲了五百年,竟然就只拉了拉小手,亲了亲嘴巴?然后……没了?”
“嗯。”
“我怎么忍得了的啊?!不是,你怎么忍得了的啊?你知不知道,外面精怪传说,凡间有的地方两年不同居都算事实和离了!五百年,够离个二百五十次了。你忍到现在?”
我沉默。
“你的生活出了什么变故?”她问我,“你告诉我,让我有个准备。这次我绝对不踏上同一条不归路。”
我又沉默了很久,然后颓然叹气:“你生活里出现的唯一变故,就是喜欢上了一个妖怪。”
我当初对谢濯的喜欢,是没有遇见谢濯的自己不懂的。
我说不出为什么喜欢,但说得出很多细枝末节。
我喜欢谢濯给我承诺就一定兑现承诺的模样,他说了做竹笛,就一定给我做。我喜欢练兵累坏回家时,谢濯递上的那杯水。我喜欢冬日落雪的小院里,谢濯笨拙又认真地堆的小雪人,雪人是我和牵着我的他。
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小细节……
像有危险时,他总能及时握住我掌心的手,还有他听我说话时,只停在我脸上的目光,还有我偶尔捕捉到的,他在看我笑时,嘴角情不自禁上扬的弧度。
我喜欢的是那个谢玄青,沉静、温柔又充满力量。
可这些细节,终究磨灭在了五百年的隐瞒和不解里。
直到现在,我疲惫得已经对他的事再无探究的欲望。
说与不说,瞒与不瞒,都没区别了。
“我还有个问题。”夏夏充满好奇地打断我飘远的思绪,“你喜欢的这个妖怪,隐瞒所有的事情,只是因为他说话会痛?”
我沉默。
夏夏继续问:“他不识字吗?他写不了字吗?手也痛?东市卖艺的河豚精都学会拿自己的肚皮撞一幅画出来了,手残,脚也可以写,身残,志不能不坚。”
我忍不住骂了:“夏夏,动动脑子,我刚哪句话跟你说,他隐瞒我那么多事情,只是因为他说话会痛?他能给我念书念到我睡着,他要真想给我解释一件事,我怕是堵住耳朵,他也有办法撬开我的手说给我听。他瞒我的事,任何事,只是因为他不想告诉我而已。”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你?”
“我要是知道,能走到今天这步?!”
夏夏想了想,觉得也对。
但她还有问题:“那个谢濯说,他见你剪红线的时候,他感觉比说话痛一万倍,所以他想杀你?”
“嗯,他说他痛,所以他认为杀了我,他或许就不痛了。”
夏夏骂人了:“他是不是有病。”
“你还没听明白吗?!他就是有病。”
“他有病你为什么还要我与他重蹈覆辙?”夏夏有理有据地推理,“你看,我和谢玄青还没有相遇,谢濯要阻止,那就让他阻止好啦,我和谢玄青不遇见,就不会成亲,就不会变成怨偶,就不会和离,他就不会杀你。等你回到五百年后,你跟谢濯说不定就是完全不相识的两个人,他哪儿还会记得杀你这件事。”
“你说得对,但也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可能他阻止了你们相遇,喂血,成亲,但我和他回到五百年后,他依旧记得我曾经剪过红线这件事。唯一改变的,只有我,也就是你这具身体里,没有他的血誓了。”
夏夏似乎被这种可能吓到了:“不会吧,他阻止了喂血,我的身体里都没了血誓,他的身体里还能有过去的记忆?”
“谁知道呢。”我撇嘴,“毕竟两次回到过去,我都还清晰地记得之前都经历过什么。若是穿梭时空,不会损坏记忆,只会改变身体状态,那伏九夏——你和我就彻底没奔头了。”
夏夏咽了口唾沫:“这个可能性大吗?”
我反问:“你敢赌吗?”
她沉默了。
我下了论断:“所以,让谢玄青给你喂血,才是保住你我性命的唯一办法。”
夏夏思索了一会儿,随即坚定地摇头:“要保住你我性命,这并不是唯一的办法。”
我挑眉,看着五百年前的我自己。我不信,我多吃了五百年的饭,她还能比我聪明。
她开口了:“杀了谢濯,一劳永逸。”
是的,谢濯不能杀我,但没说我不能杀他呀。
夏夏或许没有我聪明,可在针对谢濯这件事情上,她是真的比我狠得下手。
但我不得不提醒她一句:
“你是不是忘了,故事的开始,是从一个雪狼妖,挡住所有昆仑仙人,只身抢夺盘古斧,劈开时空讲起的。”
我又问夏夏:“你飞升的劫数都没渡过,你拿什么杀他?”
夏夏想了想:“来,聊聊明天我遇见谢玄青要做什么?”
感情的事,我与以前的我聊不明白,但在保命这件事情上,我们还是很容易达成一致的。
夏夏同时也和我强调:“这一次,我只保证达成结果,绝对不会让自己动心的。九夏。”她如此称呼我:“我不会踏上和你一样的路。”
我祝福她:
“但愿如此。”
与夏夏取得联系的这一天,我绞尽脑汁,尽量去还原我与谢濯当年重逢的细节。
我告诉她,明天带着竹篓去哪片林子寻笋,也告诉她,她会遇到一个满身是血的谢玄青,之后还会有一道银光攻击他们,谢玄青会在这个时候保护她,我让夏夏在那个时候好好配合谢玄青的演出,依偎在他怀里,等他晕过去后,再把他扛到附近的山洞里。
在我的记忆里,之后谢玄青会昏迷个十来天,这就留出了时间,给我与夏夏去制订下一步的计划。
明天,只要按照过去发生的事情走就好了。
但我也不得不考虑一个变数——谢濯。
为了阻止夏夏和谢玄青相遇,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来。他没有阴阳鱼,应该是无法和过去的自己建立联系的,照理来说他应该来找夏夏,但我陪夏夏聊到夜深,也没看到谢濯出现。
他恐怕另有图谋。
我出于对谢濯的戒备,让夏夏一整夜都将阴阳鱼开着。
但就这么平安无事地来到了第二天。
谢濯什么也没对夏夏做。
越平静,越让人不安,我更加小心,时刻在脑海中关注着夏夏那边的动静。
一大早,我就催促夏夏出门了,让她谁也不告诉。
我让她在离谢玄青出现的位置二里地外的雪竹林里面猫着。只等“吉日良辰”一到,我就让她出发到谢玄青会在的位置。
偌大的雪竹林里,夏夏猫在一个僻静处,我猫在雪竹林的另一个僻静处,谢濯可能也在某个地方等待着,不知要捣什么乱。
在等待的时间里,夏夏悄悄通过阴阳鱼对我说:“说真的,我觉得我渡劫也不一定非要靠谢玄青喂我一口血,只要我好好修行,靠自己的本事渡过劫数,不就得了吗?”
我又忍不住骂她了:“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你怎么还没明白,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你能不能渡劫成功,而是你喝没喝谢玄青的血。如果你没有喝血,你与他就没建立血誓,没有血誓,等他拿着盘古斧劈开时空拉着我回到五百年后,我与他之间的血誓也消失了,到时候他就手起刀落把我宰了。也就是说,你真的能看见你生命的尽头了,就是死在五百年后的谢濯手里!”
“那我可以不与他建立血誓,但在未来五百年更加努力地修炼,搞不好我就能打败他了呢?”
“昆仑哪个人能拿盘古斧劈开时空?”
“西王母能。”
“西王母修炼多少年了?”
“好几千年了呢!”
“就你?五百年能?”
夏夏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