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试真心(1 / 2)

和离(全2册) 九鹭非香 11316 字 9个月前

我对谢玄青的恻隐之心彻底被谢濯毁掉了。

一想到有朝一日那个少年会变成与我吵架的这个眼前人,我就恨不得以石灰水洗眼三百遍,干脆弄瞎我这双眼了事。

晚上我怀着愤恨将明天要干的事琢磨了一遍,然后第二天就起了个大早。

我没有跟谢濯打招呼直接出了门。我也没有去找谢玄青,而是回了这五百年前的,我自己的仙府。

现在夏夏被谢濯伤透了心,正是伤心得闭门不出的时候,我冒大风险来这儿,只因为我今天要对谢玄青做的事情,别的不需要,但灵石可是要花不少的。

本着偷自己不算偷的理念,我熟门熟路地摸到自己仙府里藏钱的地方。

西王母在昆仑一直倡导自然节俭的修行之道,不管是小仙还是大仙,贫穷还是富有,大家仙府里都极力精简侍从人员,像蒙蒙府里就一个仙侍也没有。而我当年贪嘴,仙府中就养了一个做厨子的小猪妖,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后来谢濯进府,不喜外人,便将小猪妖也遣散了。

我一路摸进来,顺利得不寻常,甚至连靠近夏夏后,那身体的疼痛也没出现。

我没琢磨太多,在自己的小金库里将灵石全拿走了。

不是我对自己狠,而是我知道我很快就要飞升上仙了。等晋升了仙位,昆仑可有一堆人要给我送礼物呢。

穷个三五天的也死不了人。

揣着一兜的灵石,我也没急着去找谢玄青,而是直奔昆仑东市,找到了一个不正经的营业地点——翠湖台。

我很熟悉的一个地方。

昆仑是仙家之地,主神西王母,下分二十四上仙之位,到如今,昆仑立山八千年,算上我,二十四上仙共有十九位,还有五席空缺,二十四上仙分管昆仑不同职务,尚空缺的席位交由其他上仙轮流管辖。

我在飞升前,是昆仑守备军的将领之一,飞升后,昆仑守备工作便从由各上仙轮值,变成了由我统一管理。

看似是个要职,其实却是个闲差。

毕竟……

都是修了仙的人,除了我和谢濯这样的另类,一般情况下,大多数仙人是非常心平气和的。偷抢盗窃是几乎没有的,打架斗殴偶尔有几起,但人家也能点到为止,不至于闹出人命。

防御外界的妖邪入侵有盘古斧的结界,我们只需要每日巡逻守卫好结界就可以了,而这个工作,昆仑的守备军已经干了几千年,早就有了自己成熟的运转体系,轮不到我来改变和提意见。

所以,上任之后,我来得最多的,就是昆仑内部的这个东市。

昆仑东市是整个昆仑里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相比于都是常驻在昆仑内的人开的西市,东市里不仅有外面来的仙人,还有外面来的妖怪与各种奇人异士。

昆仑从来不禁止外面的仙妖人怪进入交易,但为免妖邪伥鬼等身带邪气者混入,每个月守备军都会着人来东市例行检查。

我还没飞升的时候是要亲自巡查的,而在我当了守备军主将之后,这些事自然就交给了下层的将领们。

当年,我们来这里查得最严的一个地方,就是翠湖台,因为这里是一个美其名曰客栈的地方。

里面全是貌美的狐妖在营业,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全部都有,他们的口号是包君满意。因为里面的营业者太过敬业,他们的名声都传到昆仑外面去了,不少外面的仙妖精怪奇人异士慕名而来。

但也正因为是这样的地方,人们的杂念丛生,最易让妖邪伥鬼藏匿其中。所以我们守备军每次来查,都要让他们歇业一整天,探个彻底,这一来二去,倒是还与里面管事的掌柜熟悉了起来。

我一走到门口,便有迎宾的男狐妖看见了我,他打扮风流,胸膛半敞,一声“仙长”还没喊出口,看见我的脸,他愣了愣,不自觉地站直了歪靠在栏杆上的身体,将自己的衣服整了整。

“伏将军。”他笑得有点僵硬,“今天是来检查吗?”

是的,我之前来这儿从来都是做检查的,但今天……

我绷着脸,撑住场子,拍了拍腰间鼓鼓的灵石。

男狐妖又愣了愣,然后面露难色,想来是害怕来伺候我。

我也不为难他,开口问:“老秦呢?”

老秦是他们的大管家,管钱也管人,每次来检查,都是老秦陪着我们。

男狐妖弱弱应了声:“秦管家也在接客呢。”

瞧瞧,多敬业。管事的还亲自上呢!难怪名扬天下。

“让他来见我。”

我为了检查实在来过太多次,以至于回到这五百年前,之前的路都还记得清楚,我轻车熟路地找到老秦的房间,自己坐下来倒了杯茶,等他来。

在喝茶的片刻时间里,我忽然觉得这感觉陌生又熟悉。

五百年前,我常常与军士们饮酒切磋,偶尔相约友人去昆仑高山上赏雪煮茶,在例行公事检查完了之后也会与这些老板伙计闲聊八卦……

在和谢濯成亲……或者说不是成亲,而是在认识之后,我这样独来独往的时间一下就少了很多。

一开始遇见谢濯后,是我爱缠着他,没时间搭理其他人,后来成亲了,变成他爱跟着我。

在别人眼里,我们出双入对,如胶似漆,但我却失去了很多独处的时间。

这也本是成亲前该做好的心理准备,成亲后哪儿还能跟自己一个人时那样。我拿出了我的时间,谢濯也拿出了他的时间,我们成亲了,过得就不再是一个人的生活,而是两个人的日子。

我虽然与谢濯成亲成得突然,但我心里却想得很清楚,所以在婚后我并没有什么落差,很快就适应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

谢濯在我们的婚姻当中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所以我想尽可能地让他融入我的生活。

我也曾带着他与朋友们一起玩。

但他总是冷着脸,不喜欢说话,每次出去,朋友们总觉得看着他就感到莫名的压力,唯独迟钝的蒙蒙还顶得住,其他友人却渐渐与我疏远了。

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地,我就成了一个成了亲的昆仑上仙,守备军的主将,离这些烦琐又真实的生活也越来越远……

“当当”两声,一根白皙得有些离谱的修长手指在我面前的桌上敲了敲。

我抬眼,看见了面容过于姣好的狐妖老秦。

他披着头发,一双妩媚的眼睛似笑非笑,像含着春水一样,笑着问我:“九夏将军,今日单枪匹马赴我翠湖台,是打算怎么个检查法啊?”

这个狐妖,媚得有些过分了,哪怕他是个男的。

除了与军营将领切磋之外,我已经太久没有离谢濯以外的男子如此近了。

我眨巴着眼看了看他半敞的胸膛,那形状近乎完美的锁骨上,垂着几缕头发,飘飘摇摇的,让人想帮他撩一撩。

我轻咳一声,找回理智,喝了口茶,压了压惊,然后后退了一点,做了一番心理准备,才抬眼看他。

“今日,我是客。”

老秦挑眉,随后在我旁边缓缓坐下,用手撑着下巴,凑近我的脸打量我。

我忍不住又后退了一点。

老秦笑我:“九夏仙长,你这般生涩害羞,哪里像是来做客的?”

我定了定神,心里想着,这是一只比我还要老八百岁的狐狸,不能被他的美色乱了心。

“我确实不是你要招待的客。”我掏出身上的袋子,从里面拿了七块上好的灵石出来。

老秦又挑了挑眉毛,他是只爱财的老狐狸,此时看着我,他脸上的笑更真诚妩媚了:“这灵石好啊,九夏仙长要我帮忙招待什么贵客。”

“一个不爱说话的妖怪。”我将灵石一块一块推到他面前,“把你们这儿最漂亮的七个狐女都找来。”

老秦漂亮的手指便一块一块地从桌上拉过这些灵石:“是什么妖怪,值得九夏仙长如此大费周章地招待,真让小妖我有些羡慕了。”

“一个我喜欢的妖怪。”我说着。

老秦手一顿,抬眼看我。

我摆出严肃的表情,希望老秦重视我的诉求:“我今天要把他从我身边逼走。”

我心想,我现在贸然地跟谢玄青说我不喜欢他,让他离我远点,他肯定不相信,说不定还以为我有什么难言之隐,既然如此,我干脆将我对他的感情,误导为兄弟情,我带着我兄弟逛窑子,给他点漂亮的姑娘,这还不能说明我不喜欢他?

谢玄青领悟到了这层意思,之后也定不会想与我成亲了。

但情场老手老秦看了我一会儿,却捂着嘴笑了:“九夏,你要逼走一个人,这钱可花反了呀。”

我一愣,听他指点我:“你不如给自己找几个人来玩玩,让他误以为你风流轻薄,这才能将人逼走不是?”

我琢磨了一会儿,深觉有理啊!

于是我将那七块灵石从中拨了三块出去,指着左边的四块说:“给他找四个。”然后我又指着右边的三块说:“给我来三个。”

老秦一把就将右边的三块灵石握在手里。“巧了。”他说,“我正巧值三块。”

我觉得老秦毛遂自荐得很有意思,于是用三块灵石预订了他两个时辰的时间。

但当我要离开的时候老秦才告诉我:“你要走呀,时间已经开始计算了哟。你得抓紧时间回来哟。”

“你这还要计时?”

“我们是付费服务,你付费了,服务自然就开始了。”

“那你把钱先退我,待会儿我来了再付费。”

“我们是特殊服务,概不退款哟。”

我指着老秦:“你是个奸商吧?”

老秦一甩手里的折扇,挡住半张脸,只有那狐媚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妈的……

我骂骂咧咧地从翠湖台出来,但还是不忘对老秦叮嘱,让他务必给我准备好四个绝色狐女。

我心想,她们最好是能一举迷倒谢玄青,实在迷不倒了,再让她们带着谢玄青来看看我“放浪形骸”的模样。

左右我还是个守备军的将领,我还是想要脸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绝招。

安排好了这些事,我终于来到了雪竹林的山洞前。

在走进去之前,我把谢濯讨人厌的嘴脸在我脑海里翻滚了一百遍,直到确定,我已经对这张脸感到极度厌烦的时候,迈步踏入了山洞之中。

哪怕是白天山洞里也是有点阴暗的,带着抹不去的潮气,山洞里隐隐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嘎吱嘎吱”的,令人耳朵有些难受。

“谢玄青?”我唤他的名字,终于走到了他身前。

光影昏暗,谢玄青靠着石壁坐着,他正放在怀里的,是一根做了一大半的雪竹笛子,他还在给笛子打孔……

我都完全忘了这茬了,他怎么还……

“九夏,你先等等,马上就做好了。”

我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头刚要软,另一个名为理智的东西便狠狠揪住我的心尖。

不!硬起来!你不想软!

钱都花了!算着时间呢!赶紧带他去!

我一抿唇,从他手里夺过雪竹笛子,将它放到他身侧的地上,在谢玄青略带错愕的神情中,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拽起来。

“等不及了,我带你去玩好玩的!”

我不由分说地将他从阴暗的山洞里面拖了出来。

谢玄青倒是没有反抗,一路蒙地被我拉到了东市。

然而到了人员混杂的东市,谢玄青的状态显然一变,他不再任由我拉着他瞎走,而是站到了我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神色间带着戒备与冷漠,不停地打量与我们擦肩而过的仙妖们。

他这个状态……

忽然有点谢濯化了。

我不明所以,但迫于时间压力,我也没有多问他,直接将他带到了翠湖台大门前的廊桥处。

廊桥上已经三三两两地斜倚着一些狐妖了,有男有女,每个狐妖都衣衫半褪,香肩外露,头发松散地扎着,让这光天化日显得有些旖旎暧昧。

我和谢玄青站在廊桥前,我打量了一眼谢玄青的脸。

他脸色宛如他的名字,黑成一片。

我没有解释,迈步往里走,谢玄青终于拉住了我,手指捏住我的手腕,我都感受到了胀痛的压力。

“你来这里做什么?”

“带你玩”这三个字在嘴边一转,我又吞了下去。我保证,我要是现在敢说出这几个字,七块灵石一定打水漂!没得商量的那种。

我心下一转:“来办事啊。”

谢玄青皱眉,转头看我。

我张口就来:“我不是昆仑守备军的将领嘛,我们日常要到这里来巡查的,今天我是微服私访,假装玩乐,打入内部,看看里面有没有乱七八糟的仙妖精怪在做乱七八糟的生意。”

谢玄青眼睛都没转一下。“站在外面就能看。”他冷漠地说着,“他们一定有。”

这时候他身上那股谢濯的味道又出来了。

我轻咳一声,继续瞎编:“乱七八糟的生意肯定是有的,昆仑理论上也是特许狐妖做这门生意的,但我今天主要是来看看他们里面有没有藏匿妖邪伥鬼。”我不打算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反向拉了他的手就往里面拖。“走吧走吧,你陪我看看。”

谢玄青皱着眉,冷着脸被我拖上了廊桥。

许是他这身气势太过吓人,那些站在廊桥上唠嗑的狐妖见他和我来了,都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衣裳,摆出了正襟危坐的姿态。

直到老秦出来相迎,千年的狐狸,丝毫不惧谢玄青的冷脸。他笑着迎上来:“来啦?”老秦手里拿了把折扇,微微摇着,吹着他披散的发丝,更显那一张脸妩媚至极。“九夏,这就是你的贵客?”

我转头看谢濯,和老秦的如沐春风相比,他简直是昆仑的巍巍雪山,一张脸又沉又冷,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打定主意视若无睹。

“是。”我点头,“去里面吧。”

老秦笑眯眯地在前面引路,我和谢玄青跟在他身后。

我现在是不敢碰谢玄青了,怕他冷得扎手。

好在谢玄青没有扭头离开,他沉默地跟在我身后,转角时,我还能看见他往远处看,不知他在戒备些什么……就像很多时候的谢濯一样。

老秦将我们带入一个房间,一拉开木制的滑门,说实话我是愣住了的。

四个绝色狐女已经美美地待在屋内,美不足以让人惊艳,但美得各有特色却让人很是惊艳!

我们一进去,她们就都带着暖暖的笑意迎上来,一个圆脸的狐女尤其可爱,肉嘟嘟的脸颊让人想捏,她见我看她,便笑嘻嘻地走到我身边:“仙长别站着,快坐下吧。”

她身上的香味像水果,香香甜甜,她软软的手轻柔地握住了我的手腕,头发拂过我的手背……

啊,跟云一样……

“姐妹们方才帮你们调好了仙果玉饮,要尝尝吗?”她给我奉上一杯粉粉的玉饮。

啊,花钱真快乐!

我美滋滋地接过,正要喝,旁边横来一只手,挡在我的嘴巴前。

我转头一看,谢玄青冷着脸将我手上的杯子拿了过去,他也不喝,只“哐”的一声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屋内软软的气息瞬间被他这冷硬的一声打破。

他看了我一眼,那神色间的情绪真是说不出的怪异,有点不悦,有点懊恼,还莫名其妙有点委屈。

我不知道他在委屈什么,我不就让狐女捏了捏手腕吗?

谢玄青看向狐女时,情绪一收,大马金刀地坐下,来了一句:“都坐好。”

四个又萌又软又漂亮的狐女面面相觑,然后千娇百媚地坐了下去。

房间里全然没有愉快的氛围。一如我们平时带兵来检查时一样,一个两个抿着唇,睁着大眼睛,无助又可怜。

谢玄青又扫了她们一眼,强调:“坐好。”

狐女们愣了愣,有的收起了自己跷起来的腿,有的拉了拉自己的裙子,有的正了正自己的衣服领子,像学生在夫子学堂上课一样,都坐直了身体。

我想了想我的四块灵石,有些看不下去了。

我凑到谢玄青耳边:“这有点不合适吧?”

谢玄青转头看我,神色比刚才更复杂,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这里不是好地方。”

“我知道。”我大脑飞速旋转着,“你帮我个忙,看看这几个狐女身上有没有邪气。听说她们是这里最好看的四个狐女,搞不好有所伪装呢。你帮我好好看看。”

谢玄青闻言,目光果然重新落到了四个狐女身上。

狐女们巴巴地看看我又看看谢玄青,最后求救一样看向老秦。

老秦面不改色地微笑着:“仙长与你们开玩笑呢,别怕。”安抚完了,老秦看向我:“九夏,你随我去三楼吧。”

我应了一声,刚想随便扯个什么理由离开谢玄青,却觉手腕一紧,谢玄青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他旁边一坐,替我开了口:“她哪里都不去。”

这一派强硬作风,恍惚间让我以为谢玄青瞬间变成了五百年后的谢濯。

老秦见状也是眉梢微挑,他笑眯眯地看了谢玄青半天:“哎呀,这可怎么是好,我楼上的酒宴可都为九夏准备好了。”

谢玄青眉头一皱,目光如刀,扫向老秦。

老秦不动声色。

我连忙安抚谢玄青:“微服私访,暗中调查!公事公事!”

我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到了桌上,给他手里塞了一个杯子。

我拍拍老秦,让他赶紧出门,然后回头对谢玄青交代:“我一会儿就回来了,真的,你先帮我的忙,弄完我们赶紧走。”我向谢玄青比画了一下娇滴滴的四个狐女。

谢玄青却只紧紧握住手里的杯子,目光死死盯着我,直到我将木门拉上,与老秦走了出去。

到我们关门的那一刻,房间里的狐女与谢玄青都如死一般安静。

我揉着眉心和老秦上楼,心想那四块灵石可能是白花了,这谢玄青怎么是这种妖怪呢?

心如玄铁啊!

老秦在旁边用扇子掩着唇,轻声笑我:“九夏,你是真的想将人赶走吗?”

“不然呢?”

“那你还哄他作甚?”

“我哪儿有哄他?”

“这不是哄着他来,又哄着他叫他别生气,现在与我走了,还战战兢兢宛如做错了事。”老秦笑我,“要我说,你这与其叫布局赶人走,不如叫布局试试他的真心。”

我一愣,停下爬楼梯的脚步,看向老秦。

老秦一双狐狸眼睛魅惑诱人,却又似看清世间所有人情那般清亮透彻。

“你喜欢他吧?”

我闭着嘴,不说话。

我当然喜欢他,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我都喜欢谢玄青喜欢得不得了,不然我和他结哪门子婚。

“我必须赶他走。”

老秦笑我:“换作我,下定决心要赶人走,才不费这些口舌。”

老秦靠近我,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在我愣住的瞬间,他抬手就将我的手摁在了身后的墙壁上,错乱间,我的大拇指隐约碰了一下我的耳朵,他没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那嘴唇就凑到了我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我只要叫人看到这一幕便妥了。”

狐狸魅惑的话语带着暖风吹动我的耳朵,当即将我脸闹得一片通红,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老秦忽然松开我,他一侧身,避开了一记斩在楼梯上的杀招。

妖气化作锋利的刀刃在楼梯上轰隆砸过,将楼梯砸出了一个深坑。

我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老秦,而老秦则转头看向楼梯下方的谢玄青。

谢玄青目光阴鸷,一言不发。

他像一匹被激怒的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猎物,只待下一刻出手,就要取人性命。

我贴着楼梯僵硬地站着,在这接二连三的冲击中有些没缓过神来。

我看了看谢玄青,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是,他生气了,我回到五百年前想做的事终于做到了。

随后我又转动眼珠看了看面前的深坑,又想,完了,他的气好像生得比我想象中大,我以前可以不怕,但我现在能不怕吗?他可是能劈开时空的男人,我和老秦他能劈不开?

最后我看向了老秦。也得亏他是千年的狐狸,这时候就他笑得出来!

他不禁笑了,将我的手拉着,跨过楼梯上的坑,站到我的身后,贴着我的耳朵说:“你想让他滚,现在说就可以了。”

他是贴着我耳朵说的,但他声音并不小,谢玄青只要不是个聋子就能听见。

我的目光兜兜转转一圈,终于又回到谢玄青的脸上。

谢玄青这次也看向了我。

在破损的楼梯上,我们四目相对,他的眼神从冷怒,到领悟,再在受伤的情绪上停留了一瞬之后,很快,所有的情绪都在他身上消失。

他平静地看着我。

“你想让我走,昨天直说就行。”

他以为我是昨天知道他的身份后,今天故意布局逼他走的……

我张了张嘴,百口莫辩。

我是一直在逼他走,但我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最不好的时机达成目的,但……想来也对,我和谢濯的目的,本来就是要在最刺痛人心的时候,才能达成的。

这个时机分明是最好的时机。

谢玄青被我这样刺伤之后,一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吧,从此以后,夏夏和谢玄青也不会再有任何故事了。

于是我忍住心头所有情绪,闭上眼,想了一万遍谢濯昨天晚上和我吵架的画面,最后我睁眼,盯着谢玄青,开口说:“你走吧。我害怕你。”

他像被一把利刃穿透了。

他望着楼梯上的我,他明明一步也没退,但我却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变远了。

他垂下眼眸,只最后开口说了一句话:“你不用这么不爱惜自己。”

他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离开的地方久久没有回过神。直到身后的老秦放开我。

他微笑着说:“你看,我没叫你的灵石白花不是。”

我看着老秦,一时间不知道该夸他,还是该骂他。

半天后我才说了一句话:“那几个狐女的伺候我还能享受吗?”

老秦依旧笑眯眯的:“时间还没到呢,仙长自便。不过我的孩子们,可是卖艺不卖身的哟。”他走下楼梯,转过身来,抬手要扶我,我现在神魂皆乱,没想什么,直接把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老秦捏了捏:“这一次我没想到的是,九夏仙长的身体抱起来如此柔软……”

“你……”

我话刚开了口,忽然面前一阵风横扫而过,老秦像一道残影一样,直接从我眼前掠过,然后“咚”的一声撞在墙上。

他撞击在墙上的气都让楼梯上的残破木头翻飞而起。

黑衣谢濯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摁在墙上。

老秦一张绝色的脸被掐得乌青。

我倒吸一口冷气,终于反应过来,我几步迈下楼梯拉住谢濯的手:“你做什么!”我凶他。

他眉眼带着杀气,同样恶狠狠地瞪向我:“你在做什么?”

老秦一张脸憋得乌青,但他还在煎熬中说了一句:“这……是……做什么……”

他可能万万没想到,刚落寞离开的人,怎么换了一身衣服回来就忽然将他摁在墙上打……

我没时间搭理老秦,只拼命拉着谢濯的手:“你先放开他!”

谢濯没说话,他目光阴鸷地盯着我,仿佛想将我也摁在墙上一起打。

但他说过他不会打我,他现在果然没有动手打我。

我看老秦那张快被掐死了的脸,好歹是给我办事的人,卸磨杀驴也不是这么杀的吧!我心头生气,掌中蓄力,动了功法去拉谢濯的手。

“叫你放开!”我一声怒喝,拼尽全力去拉他的手。

我的功法是敌不过谢濯的,如果他此时就是要与我赌气硬碰硬,那我肯定完蛋,弄不好就是个内伤。

所幸他没有。

他松手了。

我拽着他的手,气喘吁吁。

老秦靠着墙滑坐在地,他捂着自己的脖子,连咳嗽都几乎无力。

四周屋子里的狐女与客人们都将脑袋探了出来,在缝隙里悄悄看着热闹。这里面有不少认识我的人,如果回头我和谢濯在翠湖台的事情闹大了,搞不好会传到夏夏的耳朵里,那到时候又要怎么去解释。

我拉着谢濯的手:“先走。”趁看热闹的人还没那么多,到以后来个死不认账也不是不行……

谢濯没动,他目光扫过四周,很明显他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

他不走,我一咬牙,动用功法,冲破翠湖台的窗户,直接带着谢濯御风而去。

一路奔回雪竹林,落到院子里,我指着谢濯就开始骂:“你今天闹这出是干什么呀!我让你今天看着夏夏不让她出门!你来我这儿做什么?我昨天就跟你说了,你的事你做好,我的事我……”

谢濯一把拉过我,将我推在院子里用雪竹搭的墙壁上,唇齿间一凉,我感觉到……

他吻了我……

是他难以言喻的愤怒,无法启齿的焦躁,还有……控制不住的在意。

谢濯竟然吻了我?

我呆愣当场,他离我太近,我的眼睛已经无法将他看清,我只觉在一片模糊的视线里,唇齿之间,呼吸内外,全是他的气息。

他头发的拂动,他指尖的压力,他衣袂的柔软触感,一切都带着凉意,却又莫名炙热。

然而,在短暂的错愕和怔愣之后,我动手了。

我反手就是一耳光,直接将谢濯的头打得偏向一边。手收回来,我双手推在他胸膛上,用力将他推开,丝毫没有吝惜力气。

他退了两步,没有去触碰被我扇红的脸颊,他转头看向我时,目光晦暗一片,仿佛还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而我回他以同样六亲不认的眼神。

“离都离了,你整这出是要做什么?”

“你离了,我没有。”

“你在说什么废话?”

“你饮过我的血,只要契约没解除,你就永远是我的仙侣。”

他这话信息量有些大,我闭上了即将张开想要戗他的嘴巴,将思路捋了捋。

上次我知道了谢濯是雪狼妖族,上上次我知道了五百年前,我飞升渡劫时,谢濯给我饮过他的血,现在我知道了,我饮过他的血,就是他的妻。

通过以上三个消息,我可以推断出,雪狼妖族给人喝了他们的血,那人就会成为他们的伴侣。

由此可推断出,我们缔结姻缘,不是在月老殿前的相思树下,而是在我飞升渡劫时他给我喂血之际。

还可得出,我剪了红线,是我剪断了我的姻缘,而他的姻缘还跟我连着。

难怪谢濯之前说,斩断姻缘的成功标志就是不让谢玄青给夏夏喂血。

当我终于将这些信息联系起来以后,我那闭上的嘴又被胸口喷涌的情绪撑开了:“就这么点破事你瞒我这么久!”喷完第一个层次,我第二个层次马上续上:“别说我已经把红线剪了,就算我还是你的妻,我逛个翠湖台又怎么了?”

谢濯眸光阴鸷,我给自己续了一波气焰,压着他继续骂:“咱俩结婚五百年,一次都没睡过,我离了半个婚,出来亲亲别人脸蛋怎么了?我这还是被人亲的!三年大旱,君王都是要祭祀求雨的,五百年了!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我……”

“伏九夏!”

他眼里的暴风雨都被气得蒸发了,他瞪着我,一把抓住我的手,眼眶泛着红,指尖也在颤抖,但他却还是没有抓疼我。

我不疼,他又不放,他就这么盯着我,仿佛想拿我的手将我的嘴堵上。

我笃定他是真的不会打我,于是更加有恃无恐:“别那么大声地叫我名字!我还没聋!五百年里光明正大的你不亲亲抱抱,非得等现在我爱跟人家亲亲抱抱了,你在这儿要找补回去?晚了!”

“再有,我今天是去逼谢玄青离开的,我为什么非得逼谢玄青离开,你心里没点数吗?我们为什么回到五百年前搞这一堆破事,你心里也没数吗?我不就是为了帮你斩你那一半的姻缘吗?现在眼看着事情成了一半,你跟我在这儿闹这出?!”

我吼完他,喘了两口气,平静了些。

谢濯被我吼了一通,也平静了些。

他还握着我的手腕,只是唇角紧抿,脸色铁青。

我看着他,没那么愤怒了,倒起了点冷笑嘲讽的心思:“怎么?谢濯,你别告诉我,一路走到现在,你又醒悟过来,你是爱我的。”

我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他神情的丝毫变化。

这个问题,从我们成亲之前,到我们没有完成的洞房花烛,到五百年后的今天,我都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不同的情景和情绪下问过他。

“谢濯,你喜不喜欢我?”

有满怀期待的时刻,有悲伤乞求的时刻,还有歇斯底里的时刻。

但从前谢濯的回答都是一句平静的“不知道”。

今天……

谢濯放开了我的手腕。

我垂下眼眸,懒得再去打量谢濯的神情,心里已经平静如一潭死水,我转动了一下腕关节。“该高兴了,谢濯。”我说,“谢玄青已经走了,待过了夏夏历劫当日,谢玄青没有出现,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值得庆祝吧,咱们这亲终于要和离完了。”

终于……不用再折腾了。

转身准备回屋,我不想去追究谢濯今天的失控到底是为了什么,反正日子已经过成了这样,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但我没想到,当我一只脚即将迈进大门的时候,空中一道似曾相识的惊雷骤然响起。

我错愕地回头,只见昆仑上空劫云密布,那乌泱乌泱的阵势,不是飞升上仙的劫云,还能是什么?!

而据我了解,现在这个时间的昆仑,除了我伏九夏,现在的夏夏,并没有哪个仙人修到了该历劫的时候。

“今天什么日子了?”看着这有点熟悉的劫云,我紧张得忘了方才还在跟谢濯吵架,直接问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