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同归于尽(1 / 2)

好像又是一场梦。

只是与我此生做过的所有梦都不一样,这个梦是有温度的。

冰冰凉凉,却并没有让我感到难受,像是谢濯掌心的温度,清凉得恰到好处。

我目之所及的地方是一片混沌,但又与被邪祟之气掌控时的混沌不同。

在这混沌里,那百变之人没有再出现,只有一道声音若有若无地在我耳边萦绕。

他说:“曾经有人告诉我,要热爱自己的生命,热爱这人世间,我从不明白如何热、为何爱……”

“前不久,我明白了……”

冰冰凉凉的气息在我的身体里面游走,仿佛抚摸过我周身所有的血脉与皮肤。

“……这便是欢喜与热爱。”

话音落在我心尖,逆着这冰凉将我灼痛。

我的心尖收缩,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伸出手想去抓住这说话的人,但在我用尽全力,挣脱了像绷带一样捆绑我全身的力量,终于探出指尖的那一刻……

混沌退去,刺目的光芒照入我的眼睛。

我的手伸在半空中。

“谢濯……”

眼前空无一人,只余清风一过,撩动我的指尖,带来一片橙红的落叶,从我的指尖缝隙轻轻穿过。

落……叶?

我坐起身来,探看四周,一时只觉迷茫。

这是哪儿?

虽然周围也是森林,但与我昏迷前见到的景色不同,白雪森林仿佛被火焰染上了颜色,目光所及,皆是橙红的枯叶,枯叶带着秋意,簌簌而下,在整个林间飞舞。

“沙沙”声中,四周更显空寂。

“谢……谢濯?”

我唤着谢濯的名字,试图从地上站起来。

我以为会很吃力,但……很奇怪,我身体里此前那腐败的、破碎的感觉全部神奇般地消失了,甚至我感觉此时的身体比之前健康的时候要轻盈许多。

我低头一看,脚下有一个已经没有光芒的阵法,而阵法下也不是那个冰湖了,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片土地。

太奇怪了。

我怎么好了?怎么在这儿?这儿又是哪儿?现在又是什么时候?是还在五百年前,还是回到了五百年后?抑或去了别的什么奇奇怪怪的时间?

“谢濯?!”

我在林间大声呼喊谢濯的名字,但是除了沙沙的落叶声,并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我。

他去哪儿了?

忽然,脑中一阵抽痛,我眼前模糊且混乱地闪过一个画面。

画面里,谢濯跪坐于我身侧,他周身都是澎湃的黑色气息,双瞳已然全部变成了黑色,他挥手自我身下的阵法中抽出一柄纯白的剑,然后没有丝毫犹豫,他将剑刃刺入了他自己的心房!

我陡然回神。

脑中画面消失,而我却愣在原地。

我刚才看见的……是什么?

是幻觉吗?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再次看向脚下的土地,方才我看到的那个画面里,这下面还是冰湖,只是那冰湖上的阵法与这地面的阵法一模一样……

我伸手去触摸地上的阵法,阵法很轻易地被我抹掉了一截,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阵法,而是小孩捣蛋,拿树枝在地上画出的奇怪的图案。

而我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谢濯!”我转身看向四周,喊着他的名字,然后迈开脚步,在深秋的林间到处寻找他。

但他就是不见了。

我寻遍了林间,一开始只是跑着,然后用起了灵力,我御风而行,在红得如同燃烧的火般的落叶林中穿梭,我的嗓子都喊哑了,却一无所获。

终于,我来到了森林的外围。

到了外围,我终于确定,这森林就是谢濯带我来的那片冰雪森林,因为远处耸立的不死城的内城墙在宣告着,这是一片被圈禁的土地。

但这片土地与我来时又有很大的不一样。它那纤尘不染的干净没有了,仿佛只是一片世间最普通的森林。

远处的不死城也不一样了。那城上空萦绕不绝的邪祟之气不见了。

我思索片刻,心想或许谢濯往不死城的方向去了,他去那边取什么东西,或有什么事情要做,就像过去五百年里一样,他瞒着我,一言不发地离开,然后带着沉默与神秘回来。

只是我现在知道了,他离开是因为他要去斩杀邪祟。

现在他一定正在不死城里面战斗。

我御风而行,速度极快,在能使用术法的情况下,从这里到不死城不过眨眼工夫,我进入不死城也根本不用通过城门,直接从内城墙的上方飞了过去。

这内城墙比我之前看到时要破败不少,好似……经历了更多时间的洗礼一样。

我飞到不死城中,停在高处,我想搜寻城中邪祟聚集的地方,我猜谢濯若是在,也一定会出现在那样的地方,但我的目光扫过,却发现城中并无任何地方在战斗。

残垣断壁仍在,只是城中……

城中更奇怪了。

我看见了很多人,他们从城中的残垣断壁之中跑了出来,都在向着外城墙的方向跑去。

似乎没有了忌惮与猜忌,他们飞奔着、踉跄着,脚步不停,疯狂地奔向外城墙,哪怕与人擦肩而过,哪怕有人撞到了一起,他们都没有看对方,而是争先恐后地往外城墙的方向跑去。

我落下去了一点,终于听见了风中他们的声音。

“邪祟消失了!”

“不死城外的风雪结界破了!”

“我们可以出去了!”

“不死城活了!”

呼喊声中,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声嘶力竭,有人颤抖着只知道向前。

一如他们呼喊着的话,这之前我看到的死气沉沉的城一下就活了起来,每个人争先恐后奔向外面的世界。

只是……邪祟怎么会凭空消失?

我额角又是一阵抽痛,脑中再次浮现出模糊的画面,我看见浑身散发着黑气的谢濯双手紧紧握住穿透他胸腔的剑刃。

他神色坚毅,没有丝毫犹豫。

“吾以吾身容你,亦以吾身葬你。”

言语落下,黑气倒灌,空中所有黑色的邪祟之气尽数被收于谢濯体内,在一声轰隆之后……我脑中的画面消失了。

这一下,我觉得手脚、背后都忍不住地发凉。

我意识到了脑海中那些模糊的画面可能是什么,但我不愿意相信。

我心绪不稳,难续法力,只得慌张地落在地上,我看见修行者不停地从我身边跑过,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离开的渴望。

对许多人来说,可能一场浩劫终于结束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着他们,然后逆着他们的方向,往不死城里面走着。

可能只是梦一场,可能只是我魇着了,谢濯或许还在,他那么有本事,能以妖怪之身用盘古斧来来回回地劈开时空,能用结界挡住昆仑所有仙人,他那么厉害……怎么……

怎么选择了同归于尽这种方式?

我脚下一踉跄,直接跪在了地上。

有修行者从我身边跑过,一脚踩在了我撑在地上的手背上。

手背麻木了很久,之后传来痛感,它提醒我,周遭的世界都是真实的。

忽然,有一道阴影停在了我的身前,身影轮廓熟悉,我慢慢睁大眼睛,随后猛地抬起头来。

“谢……濯?”

来人一袭黑衣,戴着木制的面具。

面具背后的眼睛似乎正在打量着我。

“你走反了,”他开口,声音陌生,“离开不死城,往那边。”

不是谢濯。

我心头失落,但又燃起了一点希望,我撑住身体站了起来,准备拦住他,因为他是目前唯一一个注意到我且愿意与我说话的人。

我有些着急地跟他比画着询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男子,穿着黑色衣裳,与你一般高,他肩上、腰上都是血,他带着伤,伤口处的衣服破洞都是横向的……”

那是谢濯带着我向前的时候,被邪祟的武器划伤的……

“他脸色有些苍白,眉眼是这样的……”

我还想在空中画出谢濯的眉眼,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眼我身上的衣服,竟然直接开口道:“伏九夏?”

我愣住。

他认识我?

黑衣男子静默片刻,抬手摘下了面上的木制面具,他面容清秀,我很笃定,我从未见过此人,但他却在摘下面具之后,微微对我颔首。

“五百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你或许不记得了。”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五百……年前?”

脑海中,昏迷前我看到的画面浮现出来,谢濯掏出了盘古斧,原来他真的劈开了时空,带我回到了五百年后……

而在回想到这件事的同时,忽然,我脑中一阵剧痛,许许多多不属于我但属于夏夏的记忆蜂拥而至,记忆像流水一般疯狂地灌入我的大脑。

我看见过去作为夏夏的我是如何与来自五百年后的自己沟通的,还看见夏夏与谢玄青在老秦的翠湖台密室里面生活时,两人是怎么相处的。

夏夏和谢玄青经历了与谢濯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事情,他们一起对付了荆南首,将昆仑食人上仙的事情解决掉了。

只是在与荆南首最后一搏时,夏夏还是遇到了如历劫一样的危机,谢玄青也如历劫时一样,给夏夏喂了血。

他们,或者说我们,还是成亲了。

与我不同的是,夏夏对谢玄青的爱要保持得更久一点。

久了一百年。

她知道谢玄青出去是为了对付邪祟,所以她对他的不告而别通通选择原谅,但谢玄青与谢濯一样,对为什么隐瞒只字不提。

夏夏不理解,她知道谢玄青是雪狼妖,知道谢玄青离开是去对付邪祟,但为什么谢玄青的忽然消失和忽然回归都没有缘由呢?为什么一定要对她隐瞒行踪呢?

谢玄青和谢濯一样,面对夏夏的疑惑没有任何解释。

夏夏问也问了,逼也逼了,但谢玄青还是闭口不言。

时间久了,第三百年、四百年、五百年……

夏夏变成了我,谢玄青也变成了谢濯。

我们又一次走上了和离的道路……

然后便是谢濯拿盘古斧劈开了时空,我与他消失在了现在的这个时空里,再然后,我带着所有的记忆出现在了这里。

我捂住脑袋,接受了所有的记忆,然后抬头望向前方巨大的内城墙,我又看向背后百丈高的外城墙。

我只觉得这两道城墙像是两副套在我与谢濯身上的枷锁,只要邪祟还在、不死城还在,谢濯就必须保守秘密。

这是主神们定的规矩,也是谢濯不想让我知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只要这个秘密还在,他与我、夏夏与谢玄青便会在人性的驱使下,走上同一条道路。

直到他带着我来到不死城,我才明白所有的前因后果,明白他对我的沉默与隐瞒原来都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守护。

我的胸口紧紧地揪了起来。

好一会儿,我才缓过来,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你是那个骑马持枪的玄甲将军。”

“你记得。”

于我而言,不过是片刻之前的事情,我当然记得……

“我乃不死城主神,霁。”

果然,那时候谢濯没猜错。

不死城主神献祭己身,化为灵魄,不停地寻找与自己神志契合的人,在不死城里对抗邪祟。五百年时间,到如今,他也不知道已经换过多少身躯了……

我没有让自己继续深想。

“我在找谢濯,”我告诉他,“五百年前,你也见过他。”

主神霁点了点头,神色似有些怀念:“我不知道在五百年前见过他。”

他的话里似乎还有故事,但现在我也没有心思追问,只道:“你现在有看见他吗?”

主神霁沉默下来,他看着我,没有说话,眉宇间仿佛有悲悯之色。

我想到了之前脑海里面的画面,忍不住有些颤抖起来:“你……见过他吗?”

“天下邪祟之气消失,不死城外风雪结界洞开,谢濯应当是身亡了。”

我愣在原地。

我像被这句话冻住了,从五官、四肢、内脏到脑髓。

“身……亡?”

一时间,我竟然无法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但脑海里却像走马灯一样,不停地闪过那些混沌的画面。

冰雪森林里,谢濯浑身黑气,他说着“吾以吾身容你,亦以吾身葬你”,然后用剑刃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这个画面闪过,一时间,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穿透了一样。

谢濯说了一万遍,等他回来,他要杀我,但为什么现在他却在我混乱的脑海里,把剑刃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我捂住胸口,深呼吸着。

主神霁看着我,开口道:“邪祟之气突然消失,哪怕猜到是谢濯所为,我也有许多困惑。你若要回昆仑,我可与你同行,前去见见西王母。”

我将他的话听到耳朵里,却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远方不死城内城墙上的火亮了起来,我看着那就算邪祟消失了也没有灭的火光,忽然道:“我不回昆仑。”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指缝间还有谢濯的温度。

“或许谢濯还在这里,哪怕他不在不死城,也可能在森林里,或者离开了不死城,在北荒哪个地方,我得去找他……”

主神霁没有说话。他似乎已经笃定了谢濯身亡一事,我看见了他眼中的悲悯,可他还是心怀慈悲,没有戳穿我。

我无法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多待哪怕片刻。

我越过主神霁的身边,继续往不死城里面寻找着。

于我而言,不过睡了一觉,那个可以劈开时空的谢濯怎么就死了呢?

和离之前,我做好了与他生离的准备,我可以随时与他分开,这辈子都不再见面,可我从来没想过会与他死别。

谢濯怎么会死了呢?

不死城的邪祟之气已经散开,可是行走间,我却觉得面前似有比之前更浓的迷雾,掩盖了我眼前所有的路,让我全然看不清楚。

“谢濯,”我呢喃着前行,“你带我来的,你得带我回去。”

空荡荡的不死城里,连风声都没有回应我。

我没有找到谢濯。

我在不死城里、不死城围住的森林里,还有不死城外的风雪中都找过了,我甚至找了北荒的很多地方,但是……我没有找到谢濯。

不知是过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我的时间仿佛定格了,每天我不吃不喝,只知道不停地走着,逢人便打量,从一开始的找谢濯变成找这人身上有什么与谢濯相似的地方。

可我找不到任何一个与谢濯相似的人。

到现在我才明白,谢濯于我是多么特别,特别到万千世界,我想寻与其相似的眉眼都寻不到。

最后我回到了那个森林,雪狼族生活的地方。

这里的时间仿佛也定格了,一直都在画一样的深秋里,橙红的落叶在我的眼睛里染进了唯一的色彩。

我又在森林里待了许久,直到……西王母来了。

我有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过去生活里的人了。此刻见到西王母,我却有种见到了家人的熟悉与亲切,而在短暂的熟悉与亲切之后,我望着西王母,就像昆仑里最无助的小仙一样,我上前拽住了西王母的衣角,我祈求我的主神:“帮我找找谢濯吧。”

我嘶哑地、小声地恳求:“我把他弄丢了,您帮我找找他吧。”

“九夏,回昆仑吧。”西王母沉沉地叹了口气,她摸了摸我的脑袋,说,“谢濯生前,身上有昆仑的印记,他在外与邪祟战斗的画面都会传回留存,我本是为了研究邪祟之气……”

我愣愣地看着西王母。

她神色无奈,又有些哀伤:“他牺牲之前,昆仑的印记也将画面传回来了,你回去看看吧。”

我终于还是回去了。

我从来不知道,在昆仑的主殿后还有一个隐秘的殿宇。它藏在西王母主位上的一个灵石阵法里。

西王母将我带入里面,隐秘的殿宇里只有一块巨大的石头。

石头被劈成了镜子一样的平面,西王母领着我,站在了石镜前面,她在镜面上轻轻画了一个阵法,是昆仑的印记术法。

然后石镜上慢慢升腾起了一阵迷雾,迷雾在我身侧盘旋,最后凝聚成了人与物的形状。

通过这些迷雾勾勒出的人物形态,我终于再一次看见谢濯了。

石镜通过迷雾还原了那日的景象。

“印记无法带回五百年前的景象,只能带回你们回来之后的场面。”西王母如此说着。我看见迷雾还原的画面里,空中还残存着时空裂缝的痕迹。

谢濯让我躺在地上,那时的森林还是一片雪白,树干似冰,树叶似雪,地面更似被冻成坚冰一样的湖面。

我躺在冰湖之上,谢濯单膝跪在我的身旁。

在我们身下的冰湖上有一个阵法,从我现在的角度看去,我看出了这个阵法是什么——引渡邪祟之气的阵法。

此前,谢濯邪祟之气入体,我不忍看他被折磨,于是将他身体里的邪祟气息引入自己体内,由此,他才开始带我上路,前去不死城。

之前他一直说,要去一个能治好我的地方,有能治好我的办法。

我相信了他,便没有多问。

而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哪儿有什么能治好我的办法,他不过是打算把我体内的邪祟之气再次引渡回去罢了。

只是……为什么一定要到这个地方呢?

像是要回答我的疑惑。

谢濯催动了身下的阵法。

阵法旋转,我身上的邪祟之气开始往谢濯身上飘去。

然而,这邪祟之气并不像之前我引渡时那样简单,它们似乎很不愿意从我的身体里离开。尽管之前它们已经冲破了我的经脉与皮肤,但当它们被吸入谢濯身体里的时候,还是那么不情愿。

而谢濯在我身下画的阵法力量强大,似乎由不得邪祟之气逃逸。

它们逐渐被抽出我的身体,然而,在它们离开的同时,我身上的血液也随着黑色的邪祟之气被谢濯吸入。

谢濯在……抽走我浑身的血液?

我刚意识到此事,就看见另一边,在我另一只手腕上有一股白色的气息涌了进去。

这气息似乎来自这净土一样的冰湖。

谢濯一边抽走我浑身的血液与邪祟之气,一边让这冰湖的气息填充了我身体里的每一寸血管……就好似在给我……

换血。

见此一幕,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我手腕的皮肤上并无伤痕,甚至比之前还要细嫩一些。

“我收回血誓了。”铺天盖地的邪祟之气灌入谢濯的身体,而他却像没事人一样,看着地上昏迷的我,一如往常说“地上凉”“别喝酒”一样,平静地说着,“我不在了,血誓对你来说是个负担。”

我站在谢濯身边。此时,他只是被迷雾勾勒出来的一个曾经的痕迹了,但我看着他,干涸的眼眶终于开始发酸,发涩。

“曾经有人告诉我,要热爱自己的生命,热爱这人世间,我从不明白如何热、为何爱……我未曾遇见热烈,也不知‘喜欢’是什么模样,所以你问我是否爱你,我不知道,我难以判断。”

黑气不停地灌入谢濯的身体,汹涌的邪祟之气衬得他的面容冷静得不自然。

“但前不久,你将这邪祟之气引入身体,你与我战了半个月……”他微微低头,“你不知道,哪怕你再厉害十倍,也是打不过我的。”

我听他此刻还如此较真地说这种话,觉得有些好笑。

我当然打不过他,过去五百年的婚姻里,每次我气不过与他动手,他都是让着我的。

“你变成邪祟了,我该杀你,哪怕放了你的血,违背血誓之力,我也该杀你,但我……那时我终于明白了,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有血誓,而是因为我不想杀你,甚至……”

他说着,伸出手,握住了昏迷的我的指尖。

“一想到此事,我便会疼,比违背血誓还要疼。”

他抓着我的手放到了他的胸膛,让我的掌心贴着他的心口:“可你是个恶人,你都感受不到。”

他看着我,眼中像是委屈,又有点埋怨:“言之凿凿说喜欢的是你,口口声声要和离的还是你,剪断红线,你动作都没停顿一下……”

“……对不起……”

“真疼……”

我捂着嘴巴,望着迷雾中的他,沙哑地说着抱歉,一时间,除了这句话,我脑中空白一片。

“或许,你消失了,就不会疼了。我那时便是如此想的。所以,我要杀你,要毁了血誓,我折腾了这么久……”

谢濯将我的手从他心口拿下,他轻轻抚摸着我掌心的纹路。

“终于发现我错了。”

“我怎么可能斗得过你?”他苦笑,似认命,“屠刀都在你手里。”

“或许这便是欢喜与热爱。”

我站在谢濯面前,泪如雨下,一句话也无法从喉咙里挤出来。

漫天邪祟气息,我却在他的眼神中看见了留恋。

我只觉得面前这一幕荒谬至极,曾经谢濯做的全是护我的事,但关于“爱”这一个字绝口不提,而如今,谢濯做着他说的“斩姻缘”的事,口头说着的却全是关于“姻缘”的话。

我身体里所有的邪祟之气与血液都被谢濯吸入了他的身体中。如今留在我血脉里的是这片冰湖里最纯净的天地气息。

我与谢濯的关系在那一刻被他自己断得干干净净,但在我的灵魂里,我们的羁绊却再也无法斩断。

纵使生死,哪怕轮回。

黑色的邪祟之气全部隐于谢濯的身体之中。

他静默下来,再也不谈及关于“我们”的话,他没有停下,而是抬手将五指摁在我身下的阵法之上。

阵法光芒霎时散开,光芒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