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外面的月光格外亮,犹如银霜,斜斜洒入山洞之中,山洞中阴冷潮湿,映着月光,虽是黑夜,却有薄凉的光亮。
头顶山洞中渗出的水珠滴下,落在我的鼻尖,我想起以前,同样是在这山洞里,我照顾谢玄青的时候,洞中总是用术法烘得干燥舒适,哪儿像现在……
我看了看旁边的谢濯,他依然在调息,与这洞中石头一样冰冷僵硬。
外面日夜已经轮转了七次,七天时间,我与谢濯待在这个山洞里,不是在调息,就是在大眼瞪小眼。
我不知道夏夏有没有发来消息,因为阴阳鱼已经被谢濯放进了袖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焦虑。每过一天,谢濯的伤都会肉眼可见地变好一点。
我一直知道,他是个狠人,虽然他现在还站不起来,但他站起来的时候,定是我死期来临的时候。
我总是在思考,怎么把我的阴阳鱼拿回来,重新联系上夏夏,可每次不管谢濯是闭着眼还是睁着眼,只要我开始打他左手袖子的主意,他就能及时注意到我。
但值得庆幸的是,我的功法已经恢复了五六成,捆着我的绳子也在我日复一日的磨蹭下断了一半,只待时机成熟……
“沙沙”,轻微的衣料与石壁摩擦的细响引起我的注意。
我转头盯住谢濯,打量他。
在薄凉月光的映照下,我看见了谢濯稍显苍白的唇色,以及他额头渗出的一点冷汗。
嗯?
他这……难道是在告诉我,机会来了?
就来了?
是不是有点突然?
我试探地起身,谢濯没有反应。
我蹭着石壁站了起来,谢濯依旧没有反应。
在我身体完全站直的时候,我忽然察觉到洞外似乎有些奇怪,似乎有一道气息从外面一闪而过,但当我飞快转过头,皱眉盯着洞外仔细看的时候,外面又没有任何动静了。
今夜有点奇怪。
但……
我看了看谢濯,又看了看外面,最后还是一咬牙,挪了两步,靠近谢濯。
而他,面对我的靠近,唯一的反应是呼吸更加急促,冷汗越流越多,面色愈发苍白……
我看了一下他微微掀开的领口,里面似乎有黑色的邪祟之气在躁动,原来……是他身上那些邪祟留下的伤口,在撕扯他的身体……
我曾被邪祟伤过,我知道这滋味有多难受,看见这样的谢濯,我有些迟疑。
但当我的目光落到他左手袖子上的时候,我立即又攥紧了我微微软下去的心尖尖!
心软令人犹豫!犹豫就会败北!
错过今日,说不定我就再无翻身机会了!他此前掐我脖子的时候,可是半点没有吝惜着力气的!
我调动了自己对谢濯的愤怒,果断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法诀,调动身体魂力,用力一挣,困在我身上的绳子……呃……没断。
有点尴尬。
老狐狸的绳子还挺结实……
我左右看了一眼,找了块还算锐利的石头,把身后已经断了一半的绳子靠近去磨,我一边用法诀用力往两边绷着绳子,一边拼命地晃动身体,让绳子在石头上磨出难听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双管齐下,我干得如火如荼,但凡谢濯像之前那样醒着,我都玩不了这么花。
不过,这动静也确实有点大,我绳子还没磨开,那边的谢濯便颤动了两下睫羽,清醒过来。
他缓缓抬起头,像一个发了高烧的凡人,眼眶微微泛红,嘴唇却白得吓人。
他睁眼就看见我像个狗熊在树上蹭痒一样,姿势奇怪地在石壁上磨蹭,哪怕虚弱至此,他眼神中也透露出了几分冷漠的无语。
他在用神情告诉我——我现在看起来不太聪明。
但老天爷仿佛总是喜欢在我与谢濯之间,来回给我俩打脸,他这声叹息的风还没停,“啪”的一声,老秦绑了我七天七夜的绳子直接就断了!
谢濯目光怔住。
而解放了双手的我,火速扒掉了身上的绳子,狠狠丢在地上,我还踩了它一脚,大踏步走到了谢濯身前。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看你今天还能怎么拦我?”
他没动,仿佛睁眼就已经用尽他最后的力气。
那双深渊一样的眼睛映着山洞中薄凉的月光,一直凝视着我。
我直接抓起了他的左手,在他袖子里摸索一通,与那怎么也摸不着的盘古斧不一样,我很快就找到了阴阳鱼。
但我现在很理智,我知道我不能先联系夏夏,她那边的情况我不清楚,万一贸然地联系,让谢玄青察觉到猫腻了怎么办。所以我只是先将阴阳鱼握在了掌心。
我丢开谢濯无力的手,瞥了他一眼,然后告诉他:“我走了,我会躲起来,直到夏夏与谢玄青建立血誓。”
我站起身,看着洞穴前方,微微歪头将阴阳鱼戴在耳朵上,我一边戴一边说:“谢濯,我们就是相遇了,又和离了。和你之间,开心是真的,不爱了也是真的。”我戴好了阴阳鱼,向洞外走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又冷漠。“很多事就算是错的,你也不能抹去。学会接受,对你我都好。”
我没有回头,没有看他。
但在我迈出两步之后,忽觉身后有一股微弱却不能忽视的拉力。
我微微侧头,是我的衣摆被谢濯拽住了。
我顺着他虚弱的手,看到了他的脸。
除了初相遇,谢濯几乎没有在我面前有过如此虚弱的时刻。
“外面危险。”
他如是说。
我怔住了。
我以为他拉住我是要垂死挣扎、鱼死网破,再不济也该是放句“你跑不掉”之类的狠话。结果没想到,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嘴里说的竟然还是……
外面危险?
若非这些日子,我为了活命切切实实地与他斗智斗勇过,我几乎都要以为,我们之间没有和离,没有劈开时空,没有你死我活……
我们仿佛还是维系着奇怪姻缘的夫妻,我的丈夫寡言、固执,不与我圆房,也从不说爱我,但他会时常提醒我笑一笑、地上凉、外面有危险。
我沉默后,掰开了谢濯的手指头。
“我会自己面对。”
本来,谁也没有义务保护谁一辈子。何况仙人的一生那么漫长,以后没有谢濯的日子,我还得靠自己过。
我迈步离开,谢濯果然力竭,无法起身追我。
我顺着山洞,走到洞口,洞口月光更加明亮,这一次谢濯造成的危机,我总算是侥幸渡过……
“哐”的一声,我一头撞在了一个透明的结界上。
我一惊,立即探手去摸,结界在我手摸上去时,依旧没有形状,却扎扎实实地将我挡在了里面,我一咬牙一发狠,集中往结界上一拍。
更大的声响在洞中回响,片刻之后,消弭于无形。
结界纹丝不动,我自己退了三步。
“结……结界?”我转头看着山洞里面已经在阴影里有些模糊的那个影子,不敢置信地问,“你还有力气布结界?!”
那个影子转过了头,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双眼睛里的寒光,我却瞅得清清楚楚。
一如饿狼,幽幽发光。
他虚弱沙哑的声音也在洞中响起:“你会布结界,老秦也会布。”
我恍悟:“老秦走的那天就布了结界?!”恍悟之后,我又勃然大怒:“那他绑我这么多天又是什么意思?!胳膊都勒肿了!”
洞中他的呼吸起伏了几个来回:“难题,不能一次让你看完。”
是!早知道这里有结界,我就该多做一手准备了!
这个谢濯……
我咬牙切齿:“你是真的狗。”
谢濯没有搭理我,似乎方才的对话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洞内月光下,我看见他侧脸的轮廓,一仰头,一闭眼,他靠着石壁,静默不言。
一副笃定我打不开结界的样子……
我不甘心,摸着面前的结界不挪手,试图找出这结界的破绽。
忽然,耳朵上的阴阳鱼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我侧耳倾听,不一会儿,我脑海里便传来夏夏刻意压低的气音!
“你在吗?我还有救吗?”
“夏夏?!”我惊喜地喊出了声,随即我又微微闭上了嘴,看了一眼山洞里面的谢濯。
他还是刚才那副死样子,没有动静——或许是对老秦布下的结界的自信吧。
我在洞口结界边蹲下,想要先关心下夏夏那边的情况,可没等我问出口,夏夏就长出一口气:“谢天谢地……终于联系上你了。这些天你怎么一点音信都没了?我还以为你被带去五百年后宰了呢……”
“他还没那本事。我只是不慎被缴械了。你那边怎么样?谢玄青呢?”
夏夏似乎又碰了一下她的耳朵,这下画面也传到了我的脑海里。我从夏夏的视线里看到了她面前被她抹黑的冰窟结界。
有些好笑,在同一个时空,不同的我自己,竟然有相似的处境——都蹲在一个山洞里的结界边,偷偷摸摸地联系对方,且洞里面,躺的还是同一个男人。
夏夏转头,看了眼谢玄青。
谢玄青的姿势与我这边的谢濯也可以说是如出一辙了。
“他昏睡过去了。”夏夏说,“放心,我确认过了,他昏迷的时候,听不到我说话……他应该是真的伤得很重。”夏夏说这话时眼神就没从谢玄青身上挪开:“我跟你说,没联系上你的时候,还挺惊险的。”
“怎么?”我有些紧张,“谢玄青醒过了?真把你当贼人了?”
“他确实醒过了。而且,早在我来之前,他就醒过了。”
“什么?!那他……”
“他伤重后,第一眼见到的真的不是我,他就是见到了那个女狐妖!认为是那个女狐妖救了他!那谢濯的计谋,真的成功了!”
夏夏每说一句,我的心就悬高一分,直到她说到最后一句,我的心都顶到了我的嗓子眼,堵住了喉咙,噎住了呼吸。
我心道:完了……
谢濯成了,我完了,谢玄青第一眼见到的是女狐妖,他在意的人变了,夏夏没血喝了,血誓立不成了……
“但是!”夏夏忽然转折。
我跟着提了口气。
“他好像,也没有对我很抗拒……”
“啊?”这就让我有点意外了,“什么叫没有对你很抗拒?”
谢玄青没有在意那个女狐妖吗?
“嗯,我们失去联系的第二天,谢玄青就醒了,他一见我,确实很戒备,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就只能跟他说,我是来救他的。然后他说,之前救他的不是我,是一个女狐妖。”
果然,他在意的人,变了。
“然后呢?”我紧张,“他是不是对那女狐妖十分在意?”
“倒也没有。”
没有?
为什么没有?
按照套路,谢玄青重伤后为人所救,救他的那个人,一定会成为他的救赎与光明,为什么竟然没有?
难道我和谢濯的这段孽缘,不是从这一眼万年里开始的?
“他就问了一嘴,女狐妖在哪儿,我又是谁。我又不能实话实说,当即就一通硬编呀,我说之前那个女狐妖在他昏迷的时候想害他,被我遇见,已经被我赶走了。然后我布下冰窟外的结界,保护我和他。”
我听得皱眉:“你这个说法很冒险啊,他什么反应?”
“他没什么反应,但还是很戒备。直到我动用魂力帮他治腰上的伤时,他态度才缓和了点。”
“你就直接动手治伤了?”我问,“他允许?”
“他又动不了。”
也对……
“我真的给他治好了点伤,他就问我,为什么要救他。”
这个问题,在我的记忆里,谢濯也问过我,不过,我记忆中的场景与夏夏经历的并不相同。
谢濯是在昏了一两个月后,才醒来的,那时候,虽然谢濯只在雪竹林见过我一面,但对我来说,我已经照顾他很多天,对他也算熟悉了。
所以当谢濯问我为什么要救他的时候,我非常熟稔地回答他:“难不成看着你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吗?”
与此同时,我还说出了一个非常令人信服的理由:“之前你在雪竹林也算是救了我,我不把你报上去,全当是报恩了。我照顾你到你伤好,你伤好之后就悄悄离开昆仑吧。我不告诉任何人。”
他救我,我报恩,有理有据。
可现在,谢玄青根本就没救过夏夏,甚至连清醒后的第一眼看到的都不是她。
“你怎么说的?”我问得小心翼翼。
“我又瞎编了一个理由,说见他长得好看,我馋他身子,实在不忍心他就这么被女狐妖害了。”
“……”
短暂的沉默后,我有些头疼。
虽然当年救谢濯……我也……不能说一点没有吧,但我好歹是个正经人!
“不然我要怎么编?”夏夏说,“还有什么令人信服的理由吗?而且,你也别沉默了,我还不知道你,我笃定,你当年救人多少也有点这种想法。”
我叹息,认了。
毕竟谢濯……是挺让人馋的。
能忍他五百年,我真的仁至义尽了。
我找回主题,继续问她:“你这么说,他信了?”
“信不信我不知道,但他愣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大概是信了吧。而且……我的任务不就是要跟他建立一段姻缘吗?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开端更好建立姻缘的。”
也是。
“从那天之后,他每天会清醒一会儿,然后又会陷入昏迷,怎么都叫不醒的那种。他醒的时候,我就会与他说说话,然后我发现……”夏夏的目光仿佛黏在了谢玄青身上,“他人挺好的。”
我闻言,当即沉默,抿唇不言。
脑海里,夏夏的目光从谢玄青的脸上扫过,又细细地打量他身上的伤。
“他似乎有点温柔……昨天晚上他昏睡的时候,我见他呼吸有些急促,身上的伤口好像裂开了,我又用魂力给他治疗了伤口,他正巧醒了,见我在帮他疗伤,就阻止了我。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我在结界上用了心脉之血的力量,他让我不要太消耗自己。”
我一言不发地在脑海中看着夏夏眼中的画面,听着她的言语。
“你有没有发现……凑近了看,他的眼睛像小动物的一样,很清澈。”
“而且,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从来没喊过一声痛,他好像都习惯了,他以前都经历过什么?你知道吗?”
“还有,我记得上次看见过,五百年后的他身上有好多邪祟留下的伤,但你都不知道,他是不是以一腔孤勇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战斗……”
“夏夏。”我打断她,“你是不是喜欢上谢玄青了?”
“啊?”她像是被吓了一跳,“我?就这么几天,怎么可能!”
我没接茬。
她又连忙说:“我只是逢场作戏罢了。”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快了,她顿了顿,目光终于从谢玄青身上挪开,看向了一边,目光微垂。“我知道了结局,我才不会重蹈覆辙。”
“你……”我思索了一会儿,道,“你好好完成任务,不用担心我,我在寻找机会离开这里。有什么情况,你联系我就是。”
“好。”
夏夏应了,随即阴阳鱼里的联系断开。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此腕间,系了五百年的红线已断。
我知道结局,夏夏一定会重蹈覆辙。
喜欢上谢玄青,于我而言,避无可避。
不过,没关系,喜欢他我可以承担,不喜欢他我也可以承担,我不像谢濯,只能见美好,不能见破碎。
我站起身来,准备继续研究面前的结界。
而正在这时,结界外一道黑色雾气,犹如丝带,一晃而过。
这一次,我是真实地看到了黑色雾气的痕迹,我眉头微微皱起,我知道那是什么——邪祟之气。
昆仑之中,竟然有了邪祟之气?!
昆仑里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邪祟吗?昆仑的仙人们呢?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正震惊,忽然“嘭”的一声,一只苍白的手掌从我耳边擦过,直接拍在了我身前透明的结界之上。
我错愕地转身。
谢濯喘着粗气站在我身前,他低着头,头发将他面容挡住,我看不见他的脸,却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身上那些伤口冒出的黑色气息。
邪祟之气……在他身上肆虐起来了。
与外面的气息有关吗?
“谢濯。”我唤他的名字,尽量让自己的声色保持冷漠和平静,“这些伤你带了三四百年,别告诉我,你今日会被这些邪祟之气控制。”
我离他太近,感受得到他粗重的呼吸,也听到了我话音刚落时,他牙关紧咬的声音。他拍在我耳侧结界上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离我远点。”他说。
这话对我而言,有点陌生。
从前他在的时候,总是说:“站我身后。”“我陪着你。”“别离开我身边。”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要求我。
也或许,以前该这么要求我的时候,他都已经主动离我远点了。
到了这五百年前,倒是解决了我很多关于他动不动就消失的疑惑。
我平静地从谢濯身边移开。作为在昆仑守备军干了几百年的上仙,我还是知道的,像他这样被邪祟之气入体的人,最经不起情绪的波动。我越冷静,越有利于他控制自己。
当我马上要从谢濯的压迫中挪走时,“啪”的一声,谢濯另一只手竟也撑在了我身侧。
透明的结界前,他两只手撑在我耳边两侧,束缚了我的行动。
“谢濯。”我说,“让我离开。”
这话让他微微抬起了头。
看见他的眼睛,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还是忍不住将头微微往后仰了仰。
一双全黑的眼睛——被邪祟控制的象征。
寻常人到了这种程度,已然是完全被邪祟掌控,再无法挽救了。按昆仑的规矩,遇到这样被操控之人,杀无赦。
我身侧拳头握紧。
谢濯的一只手也慢慢向我的颈项靠近。
我只觉咽喉干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外面的月光,穿过透明的结界,将我与他的影子投在山洞内的地上。我俩站在一起,犹如一人。
片刻,我脑中闪过无数念头。谢濯真的完全被邪祟掌控了吗?他真的没救了?我要杀他吗?
我……要杀他吗?
他带着黑色雾气的手掌贴在了我的颈项上,我没有躲避。在这一瞬,他可以直接捏断我脖子的一瞬,我没有任何反抗,只是仰头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身上的黑色雾气缠绕翻飞,也看着他黑色的眼睛,似乎已全然没了人性。
但他的手却没有捏断我的脖子,那危险的指尖,轻轻穿过我的头发,摁住我的后颈,他将我往前一摁。
邪祟之气四溢,杀机弥漫之际,他将我摁入他的怀里。
他怀抱冰冷,心跳声却如此清晰。
在昆仑上学时,夫子就曾教过我,无论仙妖,只要被邪祟之气掌控,那人便会失去自我,只凭自己内心最原始的渴望行动。
谢濯从我们和离的那天开始,口口声声地说着要杀我……
他却在今夜,抱住了我。
成亲五百年,我们之间连拥抱也屈指可数。
“离我远点。”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别靠近我。”
不知是在告诉我,还是告诉他自己。
他另一只手环过我的腰,将我的身体也摁在他怀里。
冰冷又灼热。
我闭上眼,什么都没有做。
月色薄凉,披在我身上。谢濯的手臂将我抱得很紧,我能感受到他的挣扎与颤抖。
我不知他清醒之后会如何看待这个拥抱,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去与他解释,提出和离的我为什么没有抗拒这个拥抱——甚至,我不知道怎么给自己解释。
但我决定,此刻即此刻,若无心抗拒,便去沉浸。
在我以为,这个拥抱会持续很久,直到谢濯冷静下来的时候……
忽然,谢濯手臂猛地收紧,我一愣,只觉谢濯将我“连根拔起”!
我双脚离地,还在愣神之时,谢濯直接将我囫囵个儿地甩到他身后。
我摔坐在地,脑子是蒙的,只呆呆地仰头看着身前的谢濯,他背对着我,以戒备姿态挡在我身前,浑身冒着丝带一般的黑气。
“你……”我还没来得及提出疑问,便见一记光芒猛地击中谢濯面前的结界!“轰”的一声巨响,方才我怎么都打不开的结界瞬间四分五裂。
术法激荡的余波横扫过来,令我不由得侧头避过余威。一块破碎的厚重铁片跟随着余波径直从我耳边擦过,若非我侧头,怕是耳朵都要被削了。
我心有余悸,往前看去。
熟悉的身影从洞外月光之中走来,我微微眯眼,有些不敢置信:“吴澄?!”
是这个铁憨憨?他……什么时候有了这般本事?方才那块铁片……
我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竟是吴澄自己的仙器,他把这玩意都拿来砸结界了?我有些奇怪,直觉这个憨憨不像是会如此行事的人。
“九夏!”吴澄看起来却很正常,他怒气冲冲地站在洞口外,与谢濯对峙着,“我们寻了你这么多天,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雪竹林里与邪祟勾结!”
我看看谢濯,他浑身黑气逸散,与邪祟模样无二,我不知如何辩解,只得拍拍屁股站起来,要从谢濯身后走出去:“你怎么来了?”
我边走边说,到谢濯身边,他散着黑气的手却拦住了我。
“别过去。”
我转头看向谢濯,此时我能看见他的侧颜,那双漆黑的眼睛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论外貌,谢濯是无可辩解的邪祟,但他……并没有失去理智,至少……
我相信他没有。
“你还与那邪祟站在一起?!还不快过来!”吴澄也在那边焦急地唤我,“我带你去见西王母,西王母定能帮你祛除身上的邪祟之气!将你引回正道!”
我这些天来确实一直想方设法地要离开谢濯,但是……
我打量吴澄,面前的他还是他,与平时别无二致,但总有一丝奇怪的感受在我心里萦绕。
我下意识地信任了谢濯,哪怕他如今是这般模样。
我往谢濯身后靠了一步。
这一步让谢濯微微侧了侧头,他看了我一眼,我触到他黑色的眼睛,没有多言,只对着前面的吴澄道:“我没入邪祟之道,他……也还不是邪祟,我来解决他的事,你先回去。”
吴澄没有动,看着我的眼神慢慢变得阴沉:“你不想要最后的机会吗?九夏?”
我皱眉,没答话。
“九夏将军,没想到啊……”阴冷的声音从吴澄身后传来。
我心头一凛,那股森冷的感觉从胃里翻涌而起。
只见月色之下,荆南首从吴澄身后缓步而出,他微微歪着头,轻声言语:“你果真与邪祟勾结。”他说话时微微露出的森白牙齿,仿佛又让我回到了那日他在我身边张开嘴巴的时刻。
今日又与那日不同,荆南首看似在与我说话,但他的眼睛却盯着谢濯,诡异得发亮。
这个食人的藤萝上仙与谢濯……
我戒备起来,而面前的谢濯在荆南首出现之后,周身的黑气越发躁动。
而此时,夜空不远处,有越来越多的小亮点从远方而来。
我知道,那是昆仑的其他仙人御剑而来的光芒,在谢濯用盘古斧劈开时空的那天晚上,昆仑也这样热闹。
我瞥了谢濯一眼。“克制住。”我小声说,“你再这样,等其他仙人过来,更说不清了。”
但谢濯此时却仿佛听不进我的话,他唇角颤动,遏制不住一般,从喉咙里呢喃着什么言语。
我听不清,于是凑近了他,然后我听到他在说:“他伤的你。”
我愣住,随即瞥了眼自己的手。好歹是个仙人,我此前被荆南首弄出的伤早好得差不多了,我以为……这本不是什么值得记下的事……
我还在愣神,身侧的谢濯转眼便消失了,只留下一阵黑色的风从我耳侧掠过。
等我再看到他的身影,已经是在数丈开外的山石上,伴随着轰然巨响,谢濯已经只手擒住荆南首的脖子,将他狠狠地摁在了山石上!
荆南首的后背将山石都撞凹了进去,碎石哗啦散了一地。
我错愕……
这荆南首好歹是个上仙啊!谢濯他不是在重伤之中吗?他怎么……
他哪儿来的功法?他之前难道在跟我演戏吗?
不过,也不可能吧,在我面前演戏对他有什么好处?早把我带回五百年后,他的愿望不就直接达成了?
此时的谢濯当然看不到我的错愕,也听不到我的疑问,他捏着荆南首脖子的手慢慢收紧,他微微咬着牙,开口说话时,黑色的邪祟之气从他的嘴角溢出,宛如烟雾。
“你敢动她,我便再杀你一次。”
杀气弥漫。
今日的谢濯与往日也不相同,似乎是受邪祟之气的影响,他的情绪更加外露,他说的话也没有刻意掩藏信息。
荆南首听不懂谢濯的话,所以他狼狈地发笑:“阁下,谈何‘再’杀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