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蹈覆辙(2 / 2)

而我听懂了。

在我与谢濯生活过的那个时空里,食人上仙荆南首是谢濯杀的。

他从未告诉过我,也从未告诉过其他任何人,直到今日,他被邪祟之气影响了。

我遥遥地看着他,抿着唇角,迟来的答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正想着,一道阴影笼罩了我。

“九夏。”吴澄站在我的面前说,“你不见西王母,那我便送你见阎王吧。”

但闻此言,我仰头看向吴澄,却发现他嘴角带着微笑,仿佛杀我是一件令他很快乐的事。

我呆住,甚至都还没有侧身去躲,一块碎石径直从远处飞来,狠狠打在吴澄的脑袋上,吴澄整个人往旁边一偏,直接摔倒在地昏迷过去,额头上鲜血直流。

我愣愣地看了眼吴澄,又看了眼远处的谢濯,他还掐着荆南首的脖子,但那双漆黑的眼睛透过夜色看向我。

此时此刻,我仿佛看到了他的原形——真实的雪狼,野兽一样的直觉与行动力。

可是……

我看向晕过去的吴澄。

离得近了,我竟然丝毫未察觉出吴澄身上的异样。他不是假的,没有邪祟之气,也不像被操控的模样。他就是吴澄,与我同营多年的昆仑守备军,我的好友。但他方才却说……要送我去见阎王?

哪怕我真是邪祟,正常的他要杀我,也不该如此快乐吧?

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天空中,御剑而来的仙人越来越多。

我心知,以谢濯现在的模样,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明白的,不能让他待在这里。

我看了吴澄一眼,见晕过去的他呼吸尚稳,我奔向谢濯,对他喊:“赶紧走!快!”

谢濯却转过头去,看着面前的荆南首,他的手越收越紧,似要将荆南首的脖子在此处捏断。

但荆南首周身却亮起了护体仙法,与谢濯死命对抗着。

此时两人的功法都远在我之上,对峙的威力中,我举步维艰。

狂风中,谢濯浑身黑气,荆南首仙法灼目,二人对峙仿佛真的是邪祟作恶,上仙逢难。

而只有我知道,“邪祟”身上背负着战胜邪祟的累累伤痕,“上仙”嘴角已嚼烂过他人血骨。

“呵呵……”荆南首发出一阵怪笑,“你与大人想要的模样,差不了多少了。”

荆南首的话我听不懂,但谢濯周身的黑气更厉,荆南首周身护体仙法光芒宛如琉璃,开始破碎。

此时,空中却已有数道仙术光芒凌厉而下。

“何方邪祟竟敢来我昆仑作恶!”

“放开藤萝上仙!”

伴随着众仙厉喝,越来越多的仙术光芒刺向谢濯,谢濯身后的黑气挡住数道攻击,但仍有疏漏。眼瞅一道光芒穿过谢濯的肩膀,他身体一颤,我双目一瞠。

不管此前与谢濯闹成如何,我现在只觉自己也像被打中一样疼。

我一咬牙,看向空中,运足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所有魂力,向空中结印,布下结界,挡住数百仙人。

“是昆仑守备军的印法!”

“昆仑有叛徒!”

空中有仙人似乎注意到了我,有术法向我攻来,我已没有力气再布一个结界,只得在攻击下抱头鼠窜。

在我数百年的仙生中,还是第一次这么被昆仑众仙追着打。

可是再打,我也要带谢濯走。

这样的谢濯要是被众仙抓住,会被当场诛杀,这是昆仑的规矩。

我无法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阻止数百人,我也无法让这数百人在短短几句话之间相信我。而且,即便换作当年的我,恐怕也不敢相信,一个完全被邪祟之气掌控的妖,还能拥有自己的意识。

“谢濯!”我继续向谢濯奔赴而去,在喧闹中大喊他的名字。

我的结界在空中罩住他,结界光芒下,谢濯转头看向我。

“快与我走!”

那双黑色的眼瞳,在各种术法光芒的照耀下,映入了我的身影。

我已奔到他的面前,直接扑他一个满怀,谢濯双目睁大,任由我将他从荆南首身上推开。

失去谢濯的控制,荆南首也没反抗,他已然力竭,跪倒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气,只是那双阴冷的眼睛一直近乎疯狂地盯着谢濯。

我此时才意识到,荆南首那时是在碰到我的血之后才露出了更加癫狂的眼神。

而我的血有什么特别?自然是血誓比较特别。

这个荆南首,从一开始目标就是谢濯。

没时间再停留。

谢濯身上的邪祟之气开始减少后,他身体便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

空中的结界也支撑不了多久,我只能扛着谢濯往雪竹林里面跑去,妄图借助茂密的雪竹林把追来的仙人甩掉。

“别跑。”谢濯抓住我,他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图案。

“这是什……”我话音未落,只见那个图案散发出一阵光芒。

光芒包裹住我与谢濯,下一瞬间,我便觉周遭环境瞬间转换,漫天仙术光芒消失,四周的雪竹林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漆黑的夜与远处一望无际的雪原。

“传送阵?”我问谢濯,“这是哪儿?”

没人回应。

谢濯直接从我的肩头滑落,整个人摔在雪地上,昏死过去。

他身上的邪祟之气已全不见了,裸露的皮肤上只见得那些狰狞的伤口正在淌出血来,让他整个人像块染料,在倒地的那一刻,就染红了周遭的白雪。

我俯下身探着谢濯的鼻息,虽然虚弱且缓慢,但他还活着。

活着就好。

我仰头,看着面前的茫茫雪原,随即陷入了沉默。在昆仑,无论在何处都能看见不周山,能看见盘古斧镇住的昆仑结界,而这里……什么都看不见。

“不愧是你啊,谢濯。”我道,“直接把我带到昆仑之外了。”

昆仑之外邪祟横行,这五百年里,昆仑教小孩的书里一直都是这么写的。

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在昆仑挨打安全一些,还是带着一个血肉团在这茫茫雪原里安全一些。

我就地一坐,摸上了自己的耳朵。

那漫天的仙人,定有人看见了我的脸。我走了,夏夏还在昆仑,我必须告诉她现在的情况。

我点了两下阴阳鱼,让我眼睛里看见的画面直接连通了过去。

但与之前的情况不太一样,这一次我等了好久也没得到那边的回应,我有些担心,是夏夏出事了吗?还是谢玄青醒着,她不方便?

没等我过多猜想,我脑海中响起了夏夏的声音。

“嚯……”阴阳鱼也同时传来了夏夏眼中的画面,她蹲在尚在昏迷的谢玄青身侧,似乎被我这边的画面吓了一跳,夏夏目光一转,背过身去,问我,“这才没过多会儿啊,你那边怎么了?”

“我……”我刚说了一个字,夏夏那边的画面便开始莫名地颤抖,然后时隐时现。

“夏夏?”

“嗯?为什么你那边……忽明忽暗?……嗯?我在,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夏夏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瞥了一眼旁边血糊糊的谢濯,嘟囔道:“做的什么破玩意,距离远了就变得这么不稳定。”

“还在吗?”夏夏还在坚持不懈地询问。

“我在。”我说了一句,没等夏夏回答,便继续说道,“谢濯把我带离昆仑了,距离太远,这术法维系的阴阳鱼或许变得不太稳定了。”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夏夏至少又问了三遍“在吗”,然后沉默了好半天后才说:“啊!怎么离开昆仑了?!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对这阴阳鱼的通信效果感到有点心累,但如今能联系上已经很好了。

我简单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了夏夏,连带着把前些天发生的荆南首的事也交代了一下。

夏夏安安静静地听着,我在雪原之中也安安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待风把我嘴唇都吹麻了的时候,夏夏那边才传来回应:“乖乖,那新晋的藤萝上仙竟然是邪祟……”

“他应当是对谢濯有想法。”

“……什么想法?”

我摇头,还没回答,那边夏夏便继续说着:“不管他有什么想法,我去将此事告诉西王母吧!让她来对付那个荆南首。”

“你要怎么说服西王母呢?告诉她,我和谢濯是从五百年后用盘古斧劈开时空来到这里的吗?西王母若知道此事,说不定先一斧子把谢玄青砍了以绝后患。更可能的是,她根本不会相信你,毕竟众目睽睽下,身怀邪祟之气的是谢濯。”

夏夏挠头:“那……你联系我,是想叮嘱我乖乖待在这里,别被昆仑的人发现了是吧……”

“不是。”

“……我现在本来就在这里躲着,也布下了结界,不会出去的。只要外面那个翠湖台的老狐狸不卖我……嗯?不是?”

我又看了眼谢濯,思索片刻,随即对夏夏说:“我想让你现在打开结界,带着谢玄青去投靠老秦。”

那边许久没有声音,不知道是阴阳鱼延迟了,还是夏夏过于惊讶而没有回答。

我没再等,向她诉说我的思路:“我现在估计离昆仑很远,昆仑外危险,要回去也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现在全昆仑的仙人都在找我和谢濯,也就是你和谢玄青,光靠你的结界躲不了多久,只要昆仑守备军开始查你,你的术法立马就会暴露你的位置。”

夏夏有些急:“全昆仑的仙人都在找,我就算投靠外面的老狐狸也没用啊。”

“不一定。”我分析,“谢濯来到这五百年前,寻求老秦的帮助,还告诉了老秦许多‘秘密’,若非对老秦十分信任,他不会这样做。”

毕竟,有些秘密,就算我们做了五百年的夫妻,我也不知道。

“而且,老秦若没有本事,此前也不敢独自一人来守备军营地找我,更别说要与一个上仙针锋相对了。他这个翠湖台的老板想来也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让他庇护你与谢玄青,有风险,是赌博,但好过你在这儿坐以待毙。”

“外面除了老秦,还有那个女狐妖呢!”夏夏提醒我。

我一咬牙:“生死危机面前,什么姻缘不姻缘的,就先放放吧。而且,我相信你!”

等了很久,夏夏在那边站起了身。

“好!我现在就去把我的结界撤了。”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但是,你就这么相信谢濯吗?”

这个问题问得我一愣。

“万一……谢濯真的是邪祟呢?他那一身伤口,寻常人早该殒命了,哪怕活下来,也根本不可能与残存的邪祟之气对抗那么久的。你说他双眼已然全黑,这还能保持清明神志?这……不可能的,万一,他真的已经是邪祟了,万一……他真的就该被诛杀呢?”

我听着夏夏断断续续的话,看着地上还在流血的谢濯。

他的血液渗透冰雪,已经漫延到了我的脚边。

我没有回答夏夏,而是反问了她一句:“你觉得,谢玄青会变成邪祟吗?”

我等着她的回答。我认为夏夏已经喜欢上谢玄青了,她一定会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谢玄青不会。

但她沉默之后,却回答说:“我不知道。”

这四个字,让我有点愣神。

“我……我觉得他的眼睛很清澈,但我还不了解他,我认为他内心一定是个温柔的人,但我也不那么坚定。他与邪祟战斗了那么多年,受了那么多伤,被邪祟之气侵染了那么久……我很难相信他……不会被改变。”

我……我当年,这么清醒的吗?

哪怕已经喜欢上了,也并没有多信任。

“你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他呢?”夏夏反问我,“明明,你都与他和离了。”

我仿佛被堵住了喉咙,回答不上来。

原来,五百年前,哪怕我喜欢他,我也是不相信他的。

初相逢,心生欢喜却难谈信任。

但在这五百年里,我们埋怨、争吵、对峙,及至此刻,我却对他的人格坚信不疑。

我坚信,哪怕他双眸漆黑,眼底依然清明;我坚信,即便他身染邪祟之气,内心仍旧尚存温度。

我知道,或者说,是我美好地期许,他不会被改变。

“和离是和离。”我对夏夏说,“信任是信任。”

穿过了五百年的时空,我一直觉得谢濯什么都没告诉我,我结了个假婚,但此刻我忽然明了——这五百年的夫妻生活,于我而言并没白过,他还是在我的岁月里留下了痕迹的。

按捺住心中的情绪,我看着脑海里的画面,夏夏已经扛起了谢玄青,并动手撤下了结界。

“我相信我的判断。”夏夏说着,结界已经消失,外面的月光铺洒入冰窟里。

老秦果然还等在洞口,看着夏夏主动带着谢玄青走出来,他面上还是一脸狐狸笑。

“怎么,你这结界布得不结实,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别废话,外面都在抓我们,我就问你,帮不帮?”

老秦看了一眼昏迷的谢玄青,用扇子将脸一挡:“我收钱的。”

我知道,这事成了。

“夏夏,躲起来,等我回到昆仑……”

没等我把话说完,那边的画面便停在了老秦将谢玄青扛走的一幕上。我拍了拍阴阳鱼,又原地转了几圈,但画面始终卡在那儿。无奈,我只得关掉了阴阳鱼。

“这里到底离昆仑有多远……你不是伤重吗?怎么还这么能跑……”

我嘀咕着看向谢濯,然后便看见他身边的血开始变黑了。

“谢濯?”

血还没有凝住?

我心觉不对,立即蹲下身将他翻了过来。

谢濯脖子上那块不让我碰的石头露了出来,石头染了他的血,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妖异。

我此时也没心思管那石头了,我看见他身上所有的伤口丝毫没有凝血的迹象,血已经弄湿了他所有的衣服,我只是将他翻过来,手上便已经沾上了他湿乎乎的血。

且此时,他的血还混着邪祟之气,不停地往外流着。

“你这不对啊。”我想捂住他的伤口,但调动身体里的魂力时,发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是一滴都没有,此前都拿去给他布结界挡伤害了。

我用不了术法,只得将身上的衣服撕了一块下来,包了一些地上的雪,想去帮他止血,但这根本没用。

我的衣服也很快就被他身上的血染湿。

“谢濯……”

我扒开他的衣襟,这才发现,他身上那些本已愈合的伤口全部裂开了,且每道伤口都被黑色的邪祟之气撑着,那些黑色的气息就像一只只无形的手,扒着他的伤口,不让伤口愈合。

血没有在他身上凝结,全部往外流,现在他的血变黑,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他的血快流干了,最后的那些血液混合着邪祟之气,慢慢往外淌着。

再这样下去……他会流尽鲜血而亡的!

必须把他身上的邪祟之气引出来。

我绞尽脑汁地想着此前学过的办法,可以画阵法,用魂力催动阵法,祛除邪祟之气,可我现在魂力枯竭,丝毫没有……我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头,懊恼自己的身体在这时空里恢复得太慢。

我又想到可用草药,但这茫茫雪原,哪儿来的草药……

还可以引渡,兔子、野鸡、鹿,任何活物都可以……

我举目四望,四周毫无生机。

除了我。

我怔在原地,看着地上的谢濯。

除了我,这雪原上,再无活物。

谢濯身上的血几乎不往外面流了,那邪祟之气还狰狞地扎在他的伤口上,将他每一道伤口都撑得极大。谢濯面色苍白如纸,呼吸极其微弱,俨然一具尸体。

再这样下去谢濯撑不住的,但我可以。我还是上仙之体,我可以与这邪祟之气一搏。

“谢濯。”

我深深呼吸,跪坐在他身侧,抬手咬破自己的手腕,鲜血流出。

昏睡中的谢濯眉头皱了皱。

我将手腕放到了谢濯的胸前,在他胸膛上,狰狞的伤口冒出的黑气仿佛被鲜血的气息感召,开始翻涌起来,一层一层,想要往我手腕上缠绕。

“我救你,是看在你这一身对抗邪祟的伤口的分上。”

我将手腕沉下。

“呼”的一下,邪祟之气轻轻一卷,宛如一个魔童的手,搭上了我流血的手腕。

谢濯眉头皱得更紧,他身侧指尖弹动了一下。

我望着他,任由邪祟之气顺着我的手腕钻入我的皮下。钻进我的皮肤后,那黑色的气息霎时便如一枚针,从我的血管里面穿刺而过,然后顺着我的血液,游走到我的四肢百骸。

我紧咬牙关,不看这邪祟之气,也不看我皮下渐渐凸起发黑的血管,我只看着他紧闭的眼和他微微颤动的睫羽。

“我救你,不是因为还在乎你。”

空气冰冷。

我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在极致寒冷的空中翻腾成白雾,随后消失不见。

谢濯胸膛上,邪祟之气从我手腕的伤口里灌入,锥心的疼痛让我不由得佝偻着身体,求生的本能让我一万次想要将手腕从他胸膛上撤开。

但我忍住了。

我先对抗了自己的本能,再在身体里对抗着邪祟之气。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瞬,或许已是一夜……

当我的经脉已透过皮肤泛出黑色的时候,谢濯胸膛上的伤口终于不再淌血。我知道,他身体里大部分邪祟之气都被我引渡到了我的血脉之中,残余的这些气息在谢濯身上已经不成气候,它们无法再继续撕裂谢濯的伤口,以谢濯的体质,他这些体外伤很快就能自愈了。

我打算抽回手腕,但事情忽然变得有些不对。

当我往后用力时才发现,这些邪祟之气并不是单纯地被我的鲜血吸引过来的,它们……缠住了我。

它们拉扯着我,不让我离开谢濯的胸膛,剩余的黑色气息继续争先恐后地往我身体里灌。

这不对。

这些邪祟之气仿佛有意识,它们……就是想要进入我的血脉之中!

“谢濯……”我咬牙切齿,及至此刻,救完谢濯,在我浑身冰凉全然无法抵御邪祟之气时,我脑中倏尔闪过无数零星的信息。

五百年里,谢濯不离口的“对我不好”四个字。

四百年前,抓我离开昆仑的那个八只眼的蜘蛛妖,他说谢濯给自己找了个弱点。

还有不久前,谢玄青陪我去翠湖台时的戒备。

以及谢濯这一身带着邪祟之气的伤口、我与谢濯之间的血誓、诡异的荆南首……

所有的信息无一例外地指向邪祟之气,或者说,指向邪祟之气与我。

在我大脑飞速思考的时候,最后一缕邪祟之气从他的胸膛没入我的手腕。

我的心脏霎时传来爆裂一样的疼痛,一如被烈火灼烧,被烙铁炙烤。

我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我咬着牙,憋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拽着谢濯的衣裳:“你最好……没有瞒我什么要紧的事。你最好……别让我对自己的上仙之体,白白自信……”

身体里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我甚至无法再攥紧谢濯的衣裳。

我想,我这条命这次可能是要栽在谢濯对我的隐瞒上了。

狗东西,有信息不早说!!

早知道这么疼,早知道会搭上命,早知道……

我再也撑不住自己的眼皮,任由黑暗侵蚀了我的世界。

在陷入彻底的无意识之前,我只迷迷糊糊地想着,或许,哪怕我知道所有谢濯隐瞒的事,知道救他很疼、会死,我也还是会咬破自己的手腕吧……

真荒唐。

我们可是和离的怨偶……

世界彻底变黑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意识到“我”的存在时,我犹如步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四周皆是雾霭,耳边寂静无声,我在混沌之中茫然地行走,越来越向前,我的身边出现了一条条黑色的线条,仿佛是邪祟之气织出来的蛛网,越往前,蛛网越密。

我心生恐惧,想要停住脚步,但双脚却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我低头一看,惊觉自己的脚踝和膝盖上也被缠上了黑色的蛛网,它们拉拽着我,犹如拉拽着提线木偶,带着我一步步向前。

蛛网背后,倏尔有一道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

我转头去看,人影又仿佛从我身后掠过,他没有带起一丝风,却在我耳边留下了一句话:“你来了。”

他笑着。

这声音我听着只觉莫名耳熟。

黑影出现在我左前方的蛛网背后,我看到的竟然是吴澄的脸!

他笑盈盈地看着我,神情十分诡异。

我被脚下的蛛网一拉,膝盖直接硬生生地跪在了混沌里,但我双膝却没有触及地面,仿佛是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四周蛛网都在往上升,我不停地往下坠,直到膝盖传来碎裂的剧痛,我径直跪到了混沌底部,站不起来,只得呼吸着混沌的气息,疼得牙关紧咬。

“我等你好久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吴澄宛如一尊神像,高高地立在混沌上方,他俯视着我,脸上五官却慢慢在变化,片刻后,他已经变成了荆南首的模样。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你好奇我是谁。”他像有读心术一样,说出了我心里的话,然后那张脸又起了变化,变成了西王母……

“我是所有人。”

他声音很轻,下一瞬,他的脸已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用西王母的脸在我眼前变幻,片刻后,他变成了我的脸。

他用我的脸,露出了我从未露出过的笑容,令我看得胆寒。

他说:“现在,我还可以是你了。”

他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了我的脸,但当他触碰到我时,那指尖却变成了黑色的蛛丝,粘住了我的脸颊,拉扯起我的嘴角,让我露出与他一样的笑容。

他笑容越大,蛛丝拉扯我嘴角的力度也越大,直到我嘴唇传来撕裂的疼痛,他还在继续,仿佛就要在这里将我的脸撕开。

“学得真像。”他仿佛在鼓励我,“再努点力,便可帮我去杀谢濯了。”

“杀谢濯”三个字让我心神一颤,仿佛在与我心神呼应,四周黑色的蛛网像是被一阵强风吹动,震颤起来。

面前人的目光从我脸上挪开,他看了眼四周,回过头来时,脸又发生了变化,他变成了老秦。

他问我:“你还想反抗我?”

他话音未落,我耳边若有似无地闯入了一道声音:“斩蛛丝。”

是谢濯的声音。

我转头想去寻,没看见谢濯,却将脸上拉扯着我的蛛丝挣断。

“你想和谢濯一样?”面前的人眼睛眯了起来。

“伏九夏!”我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强,“斩蛛丝!”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随着我低头的动作,脸上越来越多的蛛丝被扯断。

这蛛丝不是挣脱不了……我可以挣脱!

我抬起手,牵拉着我手肘的蛛丝被扯断,五指间,黑色的蛛丝随着手指的张开,也断落而下。

面前的人目光阴恻恻地看着我,但在阴鸷背后,他神色中却透露着一股玩味:“还不够啊。”他看着我扯断越来越多的蛛丝,不阻拦,不着急,只静静地看着:“我还会给你更多的。”

我扯掉捆绑在身上的蛛丝,随即仰头看他。

面前的人倏尔站起身来,他被四周的蛛丝拉拽着往后退去,我伸手要抓,却只捞到一手的黑色蛛丝。

蛛丝在我手里再次化作黑色的邪祟之气,我对着混沌大喊:“你是谁!”

无人回答,只有谢濯的声音犹如晨钟暮鼓在耳边敲响:“出来!”

仿佛有“轰”的一声巨响,混沌霎时消失。

我猛地睁开眼睛。

天空中,乌云浓厚,一时让我分不清此时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我张着嘴,口中呼吸卷出一层层白雾。

我缓了好一会儿,只觉四肢麻木,想抬手,却发现手竟然有些动弹不得。我低头,这才看见,自己半个身子已经被埋在了皑皑白雪之中……

“我……我还没死呢……”

谁给我埋了?

我话没说完,已经被自己沙哑至极的嗓音吓到。

我闭上了嘴,挣扎着想要从白雪里坐起来,但一个冰冷的指尖却点在了我的额头上,止住了我的动作。

我一愣,直接被这指尖摁着,往雪地里躺去。

随着我视线往上,我看见了这根手指的主人——谢濯。

他单膝跪在我的头顶上,我躺在地上,视线中的他是倒转过来的。

他沉着一张脸,睫羽上凝着冰霜,唇色苍白,却抿得很紧。他与我对视,知道我醒了,他的指尖却并没有从我的额头上挪开,反而,他手指似乎更用力了。

他摁着我的额头,让我的后脑勺又往雪地里压了压。

我没说话,他也没说话。

谢濯不说话本是正常的,但此时此刻我却觉得,沉默的他,十分奇怪。

他看着我,似乎在调整自己的呼吸,指尖在我额头上颤抖。

谢濯素来擅长隐藏情绪,可这个时刻,却让初醒的我也看懂了他内心抑制不住的翻涌的情绪……

“谢濯……”我问他,“你在怕什么?”

1秒记住114中文:www.。手机版阅读网址:.

<r r="//."></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