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也喜欢作老胡的徒弟。
详细论起来,大毛并不十分喜欢老胡这个人。外表来看,老胡让人不敢亲近。麻麻赖赖的头连接着一个很粗的脖子。这颗头就像是直接放在肩膀上一样。老胡的头很圆,两只眼睛也很圆,鼻头像顶了个球,还是很圆,屁股和肚子也都圆。感觉不协调的是老胡的眼睛。老胡的眼白多,黑眼仁少,并且黑眼仁四周什么也不靠,孤愣愣地悬在大眼白中间,平日里没情绪的时候也像是在瞪人。
但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人,竟有一双巧手。老胡做起菜来,技艺实在是精湛。做出来的菜,能把大毛吃哭!一开始,大毛和老胡相处,就是为了这口吃的。
时间一长,在老胡炫技般的教授下,大毛开始对鲁菜以及各种技法感兴趣。大毛每次来寻老胡,都能见识到闻所未闻的技艺。虽说自己要干点活,不过那些活儿对自己来说算不上什么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时间再一久,大毛才渐渐地对老胡这个人产生了一些亲近感。老胡对自己实在好。大毛想,这可能就是自己听说过,但从没感受过的,一个叫“父爱”的东西。
老胡和大毛相交,不仅在孔记饭庄。老胡经常把大毛带回自己的家里。老胡带大毛回家,主要还是做饭和吃饭。回家吃的,都是更精细,更奇特的食材。大毛觉得,老胡家里的饭更好吃。
最让大毛想不到的是,老胡竟然还是个极爱干净的人。这一点,光通过外表,大毛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在老胡家吃饭,每次吃完以后,老胡都要洗澡。不光老胡自己洗,还拉着大毛一起洗。而且洗得十分细致,十分全面。
在外人看来,老胡不仅仅是收了大毛这个徒弟,而是认了大毛作自己的儿子了。
老胡已经有四十岁了,人到中年,却还孤身一人。老胡非是离异,而是未婚。别人背地里谈起老胡,不禁唏嘘,大家总说有些人注定孤独终老。其实,大家是不知道老胡中年未婚的原因。
老胡未婚,不是因为挑剔,不是因为忙于生计,也不是因为没人要。老胡未婚在于他自己不想结婚。老胡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老胡不喜欢女人的事儿几乎没人知道。别人看他糙汉子的模样,也就不往这个方面猜想。在老胡的周围,知道他喜欢男人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就是老胡的男伴,另一个则是教会的神父。
老胡是在教会做礼拜的时候认识了他的男伴,这也是老胡热衷于做礼拜的原因之一。
老胡在教会还热衷于告解。天主教的教堂里一般都设有告解室。曲阜当时的教堂,由于经费有限,并没有建造哥特式的建筑,只是买下一个院子,把里面的平房改一改,变成了教堂。虽说简陋,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告解室还是有的。告解室像是一个木头笼子,中间用栅栏隔开。神父和告解的人各站在一边,互相看不见。其实看见与看不见,都无所谓,曲阜就一个神父,谁都知道栅栏对面站的是谁。
告解的时候,信徒诉说,神父倾听。按照天主教的教义,告解是圣事之一,主旨是忏悔,说的是自己的错。而在曲阜,神父发现,大家的确热衷告解,但主旨并不是忏悔,而是诉说,说的都是别人的错。或者先说自己的错,说着说着就成了别人的错,只是冠了一个忏悔的名。这些告解,神父听在耳朵里,烦在心里,却并不做阻止和纠正。在中国,传教本就很难,曲阜就更难,若是不让人说痛快了,兴许人家就不来了,大家都不来,这教会岂不是干黄了。
老胡在教会里,属于热衷于告解的人。当然,他也不是忏悔,而是诉说。老胡不懂圣经,不明白教义,却在告解这件事情上极为认真,甚至把自己藏在心里的,喜欢男人的事也跟神父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