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南巡耗时百天,但是大半时间，都花费在路上。

按照原本计划，一行人只在登诚府待不到十日。

就在启航去下一站日期将要到来之时,皇帝那边忽然出了一点意外。

他先是接连几天没有在宴席上出现，后来不知从哪，隐隐约约传出了他染疾传闻。

原本住在旁院文清辞，也突然被急召了至过去。

动静大到惊动了整个行动。

这一日清晨,伴随着文清辞匆匆脚步，皇帝重病消息，终于传遍了整座行宫。

卯时，天还没有大亮。

文清辞刚到德章殿,还没来得及见到皇帝,手中提着药箱,便被负责皇帝生活起居御前太监兆公公接了过去。

这个太监大多数时间,都在后殿服侍。

因此文清辞见他次数并不多。

“文先生莫急,这是登诚府今年新茶,您先尝尝再忙。”兆公公满脸红光,看起来完全不像刚刚照顾过重病皇帝样子。

文清辞脚步一顿，轻轻将药箱松了开来。

他被兆公公带到了一边茶室,坐下时文清辞试探着问：“陛下可是水土不服？”

兆公公一边斟茶,一边神秘兮兮地向他笑了一下回答道：“这个啊，陛下还在休息……文先生一会诊过脉就知道了。”

“好。”文清辞不再多说,笑着将茶从兆公公手中接了过来。

皇帝一大早就将自己叫到这里，闹出那么大动作，结果竟然不着急看病？

不过单单看兆公公这表情就知道,皇帝病大概和外界传言完全不同……

文清辞前两天还奇怪,皇帝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甚至多打了一个喷嚏，都会急匆匆地叫人将自己带过去给他诊脉。

怎么这一次身体不适，就直接“卧床休息”，直到病得严重，才想起自己了呢？

今日起得有些早，文清辞原本还困着。

几杯茶下肚，他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这个时候，有小太监快步走了过来，在兆公公耳边轻声说了点什么。

等他走后，兆公公弯腰将药箱取了过来：“好了，文先生。陛下已经醒了。”他笑着说。

语毕，便带着文清辞朝后殿走去。

说起来文清辞穿到这本书中，也有一段时间了。

但在此之前，他还从来没有去过皇帝卧房。

虽然只是行宫，但这一路上，文清辞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四处多看了几眼。

登诚府斥巨资修建这座行宫，据说只比太殊宫规格小一点。

德章殿皇帝卧房外走廊上满是彩绘，精妙绝伦。

角角落落都摆着精美瓷器。

乍一眼文清辞还以为自己走进了什么博物馆里。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雕花木门被人从里面推了开来，兆公公压低了声音，在文清辞耳边道：“文先生，这边请。”

卫朝盛行熏香，皇帝尤其热衷此道。

每次他出现地方，都是烟雾缭绕。

德章殿后殿虽然华丽非凡，但是大小却远远不如太殊宫宁和殿。

不大宫室里，仍照旧习摆满了香炉。

燃了整整一晚后，如着了火般四处是烟，文清辞进门便不受控制轻咳了两声。

后殿里熏香不但呛人，且味重。

就像是有人在这里打翻了无数香水，吸一口气都会头脑发晕。

文清辞脚步不由一顿。

皇帝声音，也在这个时候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爱卿过来了啊，刚到卯时不久，应当还未用过早膳吧？”

谢钊临声音慢悠悠，听上去稍有一些沙哑。

但怎么听都只是早晨起来还没有彻底清醒，而不是传说中重病样子。

他果然是在装病！

说着，皇帝便摆手让兆公公将一边糕点送了过去。

“臣听闻陛下身体不适，不知陛下现在是否需要诊脉？”文清辞暂时压下心中疑惑，假装平静地问。

顿了顿，一向惜命注意健康皇帝点头说：“好，那就先来把个脉吧。”

说完就将手腕伸了出去。

装病事瞒不过任何医生，更别说有“神医”之名自己。

他怎么一点也不怕自己“不小心”露馅，将这件事说出去？

文清辞正好奇，贤公公便上前满脸堆笑道：“文先生，德章殿侧殿已经为您清整出来了，这几日您便暂时住在这里，专心为陛下调养身体便好。”

皇帝“重病”，太医在一边时时刻刻都照顾是应该。

怪不得皇帝这么无所顾忌，原来

他打是这个主意。

只是不知道皇帝这次装病，究竟是为了什么。

“好。”文清辞轻轻朝贤公公点头，便耐心给皇帝把起了脉来。

…和文清辞猜想一样，皇帝脉象不浮不沉，从容有力，简直比自己还要健康。

之前几天，他只是在行宫后殿里躺着睡觉罢了。

文清辞轻轻将手收了回来，实话实说道：“除了从前老毛病外，陛下身体并无大碍。”

皇帝不知道又在什么时候闭上了眼假寐。

“那文先生便趁着这个时间，给陛下调养调养身体吧，”兆公公压低了声音，笑着将话接了过来，“顺便您也好好在侧殿休息一番。”

“对了，您看有什么需要药材，无论多么珍惜，咱家定当第一时间给您找来。”

反正暂时是出不去了，那自己也只能按照他说那样，在这里好好休息几天。

文清辞笑了一下，收拾好药箱之后，转身朝兆公公点了点头：“劳烦您了。”

刚才诊脉时候，房间里烟雾逐渐消散，呛人气味随之变淡了不少，大概是香炉里香燃尽了。

文清辞还没松一口气，方才假寐皇帝，也像是也意识到这一点似睁开了眼睛，朝后殿角落看去。

“兆公公，燃香。”

“是，陛下。”

说完，兆公公便慌忙向那个角落小跑去，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锦盒，准备添香。

文清辞下意识随着兆公公动作，朝那里看了过去。

他本只是随便一瞥，但没想到这一眼，竟然见到了令人意想不到一幕。

——兆公公打开了香炉盖，正打算往内添香。

这无论是在皇宫，还是在香道盛行整个卫朝，都是无比日常一幕。

甚至就连那盏香炉，都格外不起眼。

可和寻常情况不同是，隔着袅袅烟雾，文清辞看到那盏玉质香炉里，放着并不是常见香箓，或者其他粉末状香料。

而是……一颗丹丸？

原本打算离开后殿文清辞脚步一顿，不由自主地向兆公公所在位置走了两步。

穿过重重青烟，香炉里东西也清晰了起来。

他刚刚没有看错，香炉里放着，确是一颗丸状物体。

赤红色丹丸，在青玉香炉里显得格外扎眼，让人想忽视都难。

文清辞视线有些明显，见状兆公公添香那只手，忽然重重地抖了一下。

不过下一秒，他便笑着向一边让了让，轻声对文清辞说道：“这是安神香。”

从兆公公表情里，看不出任何异样。

眼前丹丸颜色，太过有标志性，几乎下意识地，文清辞便念出了它名字：“……丹砂？”

丹砂确常用于治疗心悸易惊，失眠多梦，说是“安神香”也没有错。

毕竟它原本就是一剂重镇安神药。

“对对，是丹砂制成，”兆公公一边碾碎香丸，一边笑着奉承他，“不愧是文先生，一眼便认了出来。”语毕，便燃香阖上了炉盖。

文清辞犹豫片刻：“此前似乎从未见陛下用过这种香丸。”

他说话时语气格外平静，但心跳却早已超速。

“这个安神香，陛下只在睡觉时用。”兆公公笑着回答，他动作、神情非常自然，看不出一点特殊样子。

“原来如此。”

现在不是刨根问题时候。

文清辞随即移开视线，重新提起药箱，和兆公公随便寒暄了几句，便跟在小太监背后，向一边已经给自己整理好侧殿而去。

走出后殿，香气随之散去。

文清辞稍有些昏沉脑袋，终于一点点清醒了下来。

“丹砂”能够安神不假，但是在现代，它还有一个更直白一点名字——硫化汞。

加热时能直接分解出水银。

文清辞刚刚穿来见到皇帝时候，第一时间就辨出了他身上重金属中毒症状，并怀疑在了丹砂头上。

——毕竟它是古时丹药里，最著名重金属原材料。

但令文清辞疑惑是，皇帝从来都没有服用丹药记录。

之前文清辞还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直到这一刻意外看到兆公公燃香，他才意识到……原来答案并不在“吃”，而是早早隐藏在了卫朝无处不在香道里。

硫化汞加热分解出水银，水银再无声地挥发于空气中……

皇帝就是在这日复一日熏香间中毒！

这个时代人，对重金属中毒没有正确认知——从无数服用“仙丹”重金属中毒而亡皇帝身上就能看出。

但是从原主留下医书可知，神医谷已经有了这个概念。

皇帝毒，到底是意外，还是某人有意为之？

文清辞不由蹙眉。

皇帝对熏香要求严格，身边香只要一燃尽，太监就会立刻补上。

身为御前太监兆公公，不会不知道他这个习惯。

可是就在刚刚，殿里熏香味道即将散尽，行事一向仔细、小心兆公公都像是忘记这回事一般，始终不肯去添香。

直到皇帝开口，他似乎才想起这回事……

而且面对自己注视，兆公公手还诡异地抖了一下——他在害怕。

生理性反应，是无法遮掩。

这不可能是意外。

文清辞几乎可以确认，兆公公知道丹砂有毒，更知道他行为背后意义是什么……他在有意毒杀皇帝。

可这太监背后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