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道黑影闪动,躺在床榻上意识模糊的季玄珂虽然无法睁眼,但却能感知到自己身边有人在,并且就在自己的床榻旁,尤其是被人注视的视线,虽说不上来具体感觉,但就是能够感应到。
此时的季玄珂仿佛己身被无数无法看清的黑色翳影所笼罩,快要让人窒息一般被沉重地拉着往下拽,但在这样的黑暗中,手心里熟悉的花朵印记是唯一的光明,支撑着自己、拽着自己,他能够感知到这是自己决不能失去一定要抓住的最后希望。
朦胧中,季玄珂凭着身体的本能,他仿佛迷迷糊糊中看见了屋子里的情况,当他艰难移动脑袋看向不远处的真北所在,却见一个身形高大被黑暗笼罩之人矗立在真北的床榻前,季玄珂无法出声无法动弹,他甚至分不清呈现在自己眼前的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很快,黑暗便再次将他吞没让他失去意识。
胭芜岸外,被绀翾家族护卫挡在外面的中心林住民颇有不断增多的架势,所有人气势汹汹而来,甚至每人手中都带着各式各样的尖锐利器,与绀翾家族护卫相对也没有一人有退缩的意思。
“叫紫伏眠出来,我们要见紫伏眠,看看现在的中心林,成什么样子了。”
“这么多年了,你绀翾家连一句解释也没有,知道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
“今天必须要给我们一个答案,我们要见司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缇音湖巨变,黑雨骤降,这分明是神降之意,九年了,你绀翾家族对我们不管不问,司节也再未露面,我们不想再继续等下去,我们快要活不成了”
“一定是你们绀翾家做了什么事给中心林招来了灾厄,你绀翾家必须谢罪偿还!”
九年的时间里,被异象惊吓备受身心折磨,同时失去了最重要收入与生活来源的中心林住民此时个个都仿佛憋着一口气,因为这场黑雨的关系,仅剩的最后一点理智也完全溃堤。
刺兜在高处往下面远眺,在众多人群里它认出了许多人都是诺萨鲁那边的,就在人群后,也有不少是着诺萨鲁使衣服之人,看来中心林的住民很多人都是被鼓动前来的。
忽然从人群后出现了一行情绪激动者,他们拨开人群来到最前方,刺兜一看,这不是当日在安温潭前恳求苑大戟为其家人举行仪式的那群人吗?
“你们这些狠毒的家伙,都是因为你们,害得我家孩子本可以安息的,结果,结果……你们这群杀人凶手,还我孩子的命来!”
“杀人凶手,杀人凶手,立刻以命抵命,绀翾家必须谢罪!”
被缇音湖夺去性命之人的家人被推倒风口浪尖,因为他们的出现更加让身边的其他中心林住民被影响,所有人的情绪再次高涨并激愤,甚至与绀翾家护卫产生冲突,见状,许多诺萨鲁使更加推波助澜,引导所有人开始将场面变得失控。
“看起来情况不妙啊”刺兜说着用后腿挠了挠自己的耳后,忽然它动作戛然而止,朝着左侧方向嗅了嗅,“这个味道是……”
霜敷与一众护卫匆匆赶到,见状他抬手一挥,原本与中心林住民抵抗的护卫们立刻撤手,就在他们快速退却后,鱼贯众接替快速在住民前形成一道防线,与普通护卫不同的鱼贯众刚现身便让住民们本能驻足,在所有人印象里,唯有每年在缇音湖外远远得见司节时才会见到这些人,这么多年来鱼贯众从未现身,但此时却骤然出现,这的确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变得迟疑。
“是、是司节身边的鱼贯众,难道说,司节她……”
“司节终于要露面了吗?”
或许是这波情势出乎意料,混在人群里的诺萨鲁使也不得不静观其变。
“司节有言,万难皆有落因之日,一切缀果未到有时不甘归土,众生罹难,苦不堪言,但一如顶光骤现,很快,都将过去”霜敷将司节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达给众人,并非常诚恳地抬手引导众人看向胭芜岸顶上散开的云雾。
果然,当听闻是司节所言加上眼前所见,众人原本被激起的失控情绪开始一点点被驱散。
“不行!我们还是要见到司节”忽然有人高声呼喊,“我们没办法再等下去了,司节必须现身为我们解惑,再等,我们都快没命了。”
“对,必须要司节亲口承诺,我们等不起了”
“我们要见司节,大家说对不对,让司节现身!”
…
霜敷眉头紧蹙,他扫视众人,其实很清楚这群人里有多少是诺萨鲁使,现在这种情景,就算是他也知道一定是那个人唆使的。
“不管如何,都是因为你们使坏,让我们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希望,今日若不给出一个交代,我们决不罢休!”
“对,绝不罢休!”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绀翾家族断然不会做任何加害此地住民之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霜敷走上前试图安抚情绪激动的人们。
“没有误会,若不是你们所为,还有谁?你们一定是害怕怜悯司大人夺走司节的权利,威胁到了你绀翾家的地位和利益,所以才会打压怜悯司大人,你绀翾家分明该是为我们着想的,可自从九年前开始你们的真正的嘴脸便显现出来了,如此狭隘心狠之人,不配继续统管中心林。”
“对,不配,绀翾家不配,立刻交出权利”
霜敷看着原本逐渐冷静下来的住民又被煽动,他眼中的失望和无奈甚至让他仿佛看见了眼前这群吃人的白眼狼正蠢蠢欲动。
“这么热闹”
眼见态势再次即将翻涌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些格格不入地在人群中响起,但在霜敷听来却似暖热和煦的风拂面般让他眼中光芒显现。
鱼庭雀悠然的抱着手臂坐在石头上,从其嘴里吐出的烟雾一点点从她身边徐徐飞升飘散,身上的行者服露汽未干,鞋的边缘泥土湿润,看来这是赶着回来了。
“哦”她伸长了脖子这才见到鱼贯众竟然出现在此地,“看样子不过几日的工夫,我错过了不少大事。”
霜敷示意身边护卫让他们去将鱼庭雀带回来。
鱼庭雀站起身来顺手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灰土,却见她并未接受霜敷的安排,反而快速扫视身边人后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住民的身上,随即她走向人群最前方情绪激动者,或许是其身上浓郁的烟草味道的缘故,这些失去家人的住民竟然开始变得冷静下来,只是面对一个陌生的外来者,他们还保持着基本的警惕。
“既然你们都认定是绀翾家与诺萨鲁之间的纷争,而大家都是被卷入其中的受害者,那又为何要让自己被别人当工具使呢?”
听见鱼庭雀的话,所有人面面相觑。
“可、可我们也必须要个结果,他们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莫玛行者是外来者,你不会明白我们的心情的”
“这里是我们中心林的事,还没轮到一个外人在这里多言”
鱼庭雀深深吸了一口烟气,然后不紧不慢地吐出,她稍凉的俊秀面庞上,这双如水一般的灰瞳中仿佛有着散碎的光芒,面对众人她淡然道:“这可真是稀奇了,颇具盛名的中心林内竟然会有人吐出这般故步自封犹如井底之蛙的言语,难道数年的时间,便让曾经辉煌之地退回到幽林时代了吗?”
“你……”
“质疑守护此地千年之久的司节也好,信赖自诩神谕之人也罢,其本质都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这无可厚非,但青红不分,被人轻易鼓动怂恿,这也未免太愚蠢了。”
一语既出顿时让众人变得沸腾起来,但多了许多迟疑矛盾的声音。
“若是有谁能指出当时所为之人,定当别论”鱼庭雀站在住民与鱼贯众之间,眼神却偏向这群大多一脸茫然的住民。
“你是曾经出入绀翾家的人,你定是为绀翾家斡旋而来,谁会信你说的话。”
“大家别被她迷惑了,我见过她与绀翾家的人接触”
鱼庭雀嗤鼻一笑,甚至干脆倚靠在栏杆上:“如此说来,我还与那位怜悯司有过交集嘞,再说了,你们不是说我不过是一个从外面而来的普通行者,这样一个身份之人,你们既然不屑,又何必在此时又防备呢?如此矛盾又摇摆不定,原来与传说中听来的中心林相差甚远,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霜敷对鱼庭雀这张利嘴算是有了再进一步的见识,但鱼庭雀的话的确让大多数的住民变得沉默且谨言慎行,作为曾经的贸易中心,虽然现在失去了曾经的辉煌,但众人还是一心想要回到过去,因此在口碑上没人愿意败坏,尤其是像鱼庭雀这种行者,若是之后口口相传,必定只会有不愿预见的结果。
“不过我也实在很想要见识见识传说中的中心林的盛景”鱼庭雀说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看向霜敷,“不知此时来到此地是否是命中注定,一个同时存在司节与怜悯司的福地,盛产泪珠的贸易中心,加上异象丛生的缇音湖以及……众生困苦的艰难现状,重重预料之外的景色交织,别说是此地的住民,连我也非常好奇,作为绀翾家应该如何应对?”
“你!”霜敷对鱼庭雀想要做什么简直是一头雾水,甚至不明白她究竟立场为何。
比起苑大戟对中心林住民的影响,此时鱼庭雀的蛊惑能力似乎更上一层楼,很快便让不少住民自然而然偏信了她,甚至很认同。
“不如干脆借此机会,绀翾家与诺萨鲁同时为大家解惑,既然都是为了中心林着想,与其对立不如握手言和,这样不是能够更快解决现状?”鱼庭雀坐在栏杆上单手撑着脸,眯缝着眼睛,露出犹如狐狸一般的浅然笑意盯着霜敷。
“可不是吗?若是司节与怜悯司联手,必定能够排除万难,为中心林解决一切的困象”
“说得没错,两位神谕之人已然出现,难道这不是神祗之意吗?”
附和之人越发多起来,霜敷原本以为鱼庭雀必定会站在绀翾家这边,但她此时这种行为让他虽很惊异,但说实话并没有讨厌之感,甚至他也不知不觉开始变得有些认同。
“行者之言,言之有理,我绀翾家本是为此地执守后裔,理当为之。”
“当主!”霜敷转身,在楼台之上,不知何时,紫伏眠已然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