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绝非等闲之辈”刺兜双臂环绕交叉于胸口,窝在一个角落,一副严肃真挚的表情呢喃出声,回想起起莫的一言一行加之她的身份,更是让刺兜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沉郁之色。
宫彼乐在屋子里没有间歇的功夫,来回在屋子里三人的床榻边仔细关注着三人的身体情况,尤其是浑身像烫伤情况通体血红的真北,宫彼乐虽然在八角药庐学习医术的时间也不短了,但此时她显得非常无措,根本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现在的情况,内心中的不安和惶恐甚至在不断的扩大。
用凉水不断为真北身体降温的宫彼乐忽然眼神一愣,她这才迟钝地发现自己的手不受自己控制地颤抖,她赶忙慌张地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但小手仍旧肉眼可见地发颤,她顿时眉头紧蹙咬下唇,在内心中不住暗暗地告诉自己不可以这般没用,甚至强行勒令自己不要再颤抖。
“小丫头?”
“嗯!?”宫彼乐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她眼神有些无措地转动搜寻后无神地看向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刺兜,“啊,什么?”
刺兜见状顿了顿,这才一个跳跃而上站在真北床榻的边沿,瞅了瞅真北的状态后转身看着宫彼乐:“勿需忧心,这家伙身体壮硕不可与常人相比,光是能承受灵子之力之人已然非比寻常,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嗯……”宫彼乐虽然闷声点头,但是脸上的忧心却没有丝毫减少的意思。
刺兜环顾整个房间里接连倒下的人也不由得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绵延沉默,即使自己在安慰宫彼乐,但它自己这么说的时候其实内心还是有些忐忑,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似乎并不乐观。
忽然刺兜的目光落在真北身体上那些不大不小的血瘢上,它这才迟钝地回想起了在雾台阁时起莫对这些血瘢的反应,它走近了真北的身体后伸出爪子碰了碰那些血瘢,看起来像烙印也像灼伤的痕迹,摸起来凹凸不平并且很是炽热,但不确定这种炽热究竟是源自他身体里的火灵之力还是血瘢自己的热度。
“这些瘢痕是?”
“我也想知道它们究竟是为何突显的。”
“你的意思是……突然出现的?”
刺兜伸手抓住自己的耳朵垂在胸口,习惯性地开始一边梳洗捋动一边思考回道:“反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的确是在之后才慢慢显现出来的,只是,我并不确定这瘢痕究竟是因为他体内的灵子之力产生,还是别的原因……”
宫彼乐俯身靠近了真北的身体,仔细的检查,在真北的脖颈,锁骨,胸口以及手臂的部分都出现了血瘢,面积大小不一,甚至有不断扩散的迹象,忽然宫彼乐往后扬了扬身子,脸色一惊:“我……我好像在壹那麻的古籍医典册子里见过很相似的例子。”
“壹那麻?”
“是我出生地小镇上的药庐里的一位非常厉害的药师,也是我非常敬佩之人,阿珂服用的汤药便是他亲自研制并调配的,之前阿珂他们寻访了无数药师,没有一人能够成功”宫彼乐谈及壹那麻的时候,在她原本无措失神的眼睛里慢慢浮现出了光芒。
刺兜见状看了一眼躺在一旁的季玄珂后发出低声感叹:“原来如此。说起来,虽然我对你们人族没有太大的好感,但有些时候的确会有一些值得让人叹服之人存在,想必那位药师,果然是一位奇人吧。”
宫彼乐用力点点头,甚至唇边不自觉扬起一抹弧度:“我自小在须罗桐屯长大并未长久长远外出过,从不知道壹那麻是怎样的一位药师,但后来通过往来药庐内的许多行旅之人才慢慢知道,原来身着血姬系(赤色)药师服的人屈指可数,而壹那麻正是血姬系药师服的药师。”
听见宫彼乐的话刺兜不仅睁大了眼:“难怪难怪,据我所知凡是能以药师自居并着三色系药师服者皆是出自多苏兰明台之人,并享有最高兰台士的头衔,在血姬、幽玺、澄琥三色中,尤以血姬系药师中备出佼佼者,没想到你一个小小药童竟师承一位有这等头衔之人,嗯……”刺兜忽然看宫彼乐的眼神都透出了不可思议的意思,“看来将来你也一定有不小的作为。”
听见刺兜这番话,宫彼乐却一瞬脸色变得复杂并暗沉下来,她眼神游离甚至带着惭愧之色看向一旁,就连原本已经忘记颤抖的小手也在此时不自觉捏紧了。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家伙嘴里听来的一句话,说是什么,谦虚足矣,谦卑不必……”刺兜转动眼珠后漫不经心地开口,甚至盘腿坐下继续像个梳洗长发的少女一样捋着自己另一边的长耳,“不管怎么说,我只是一只兔子,搞不懂你们人族这些繁复纠结的说法,我只知道,与其有时间畏手畏脚担心颇多,不如干脆利落,只要记得凡是有度,过犹不及!”
她咬着下唇迟疑地转动眼珠看向刺兜,即便此时她只能看见刺兜的侧身,但仿佛从它小小的身躯上见到了自己熟悉的身影。
一阵静默的房间里响起少女浅浅的笑声,刺兜一愣,它不解地转头:“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宫彼乐摇摇头,沉郁的脸上有了一丝的色泽,旦见她怯怯地看着它但唇边有丝丝少女的笑意:“总觉得,你越来越像……像,鱼姐姐了。”
“啊啊?”刺兜几乎瞪大了眼,露出难以置信的夸张表情。
她连忙收回视线将脸转过来,却低声道:“连表情都像。”
“臭丫头,别得意忘形了”刺兜口吻虽不屑,但却没有露出嫌弃神色。
“唔……”
两人说话间,真北发出沉闷且难受的声音。
“真北!”宫彼乐惊喜出声。
真北身上的炽热在一点点退却,只是灼烧的赤红还犹存,他眉头紧蹙,从喉咙里发出有意识的痛苦呻吟,即便在此时他也下意识保持自己作为一名族裔护卫的身份,还在强行隐忍。
“这家伙也真是厉害”刺兜对真北的印象从一开始的刻板到此时也逐渐改观,“还以为不过是普通的家族护卫,没成想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对自己如此严苛,不管是作为武者还是护卫来说,能有这种自制力之人,的确让人刮目相看。”
“真北自阿珂出生以来便一直随侍在侧,我曾听阿珂提过真北自小就被选中并接受一族身为护卫的严苛训练,以十五岁的年纪便获得荻耳逹的身份成为领首,这么多年来从未辜负过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荻耳逹”刺兜捕捉到一个让它很在意的称谓,之前它一直都没有关心过关于真北或是季玄珂他们的身份,虽然看得出是出身不寻常的家族,但这个陌生却给人一种异样感的职称名字让它本能觉得他们的身份不寻常。
真北缓缓睁开眼,眼中的赤色并未完全减退,但此时的确不是火灵占据的身体状态。
“察林!”真北恢复意识时脱口而出,甚至整个人都像被牵引一样坐了起来。
“真北?”看见他这种反应的宫彼乐被吓了一跳,“不行不行,你现在身体还不能这般激动。”
被本能驱使的真北此时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痛觉,他听见宫彼乐的声音慌忙环顾四周,当看见躺在不远处床榻上的季玄珂时他一言不发便要下榻,可是,迟来的难以想象的痛觉让他霎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这才再次摔躺下来,并发出了让人只是看着都觉得痛楚难当的强忍呻吟声。
宫彼乐慌乱的双手僵在空中,此时她矛盾不已,想要帮忙却帮不上忙,一股巨大无力和自责将她包裹。
“这恐怕比剥皮抽筋还要痛苦”刺兜也忍不住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不忍直视。
“我去找那位药师过来”宫彼乐这才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刺兜眼神幽远地随宫彼乐而去后反而缓慢地收回目光,然后站在床榻边沿盯着真北沉默了好一阵,直到听见从身后的角落里传来的乞望的呜咽声时它才转头斜睨着乞望,同样身为灵兽,它俩即使不用交谈也对彼此之意了然于心。
“我知道”静默地房间里,刺兜幽幽地开口,似在回答又似在说给自己听。
刺兜从耳朵里拔了一根短毛,含在嘴里轻轻捋动,原本柔软的皮毛竟坚硬似银针,它张嘴伸出粉红的小舌头,用皮毛尖刺破舌头汲取了血液后走向真北,来到真北的脑袋上,它手起毛落,将几乎细如汗毛的硬毛针刺入真北的眉心处,随着它不断的深深刺入,直到染血的针尖完全没入皮肤后才停手。
“算你运气好”刺兜盯着真北一点点缓和下来的脸色低喃出声。
乞望趴在不远处,脑袋枕在交叉重叠的双前爪上,一双圆溜溜的兽瞳此时却直勾勾地盯着这边,感知到真北整个人的状态变化后鼻息呼出的气也比平日要重,好似如释重负后的松气。
听见外面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刺兜开始慢慢抽出毛针,眼睛却没有从针尖移开,时刻关注着针尖上原本汲取了自己的血的痕迹是否还有残留,就连动作也非常谨慎,若是有残留它则必须第一时间停止拔针的动作,好在宫彼乐领着药师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它正好将针完全取出。
“先生,请快这边走……”
宫彼乐几乎是拉着药师快步而来,急切让她此时脸上竟染上了红晕。
刺兜非常自然地从真北身边离开,然后跳下榻后退到一旁。
“这位武者的脉象平稳了许多,虽然身体余热未退,但……恢复得很快”作为绀翾家族药师的老者为真北把脉,本来看见宫彼乐那般着急找自己来,听闻情况很不好,可是此时再看眼前人的状态,似乎与她所描述的不一样。
宫彼乐看见神色变得平静许多的真北也一样不解,可听见药师的话后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刺兜竖起耳朵听见了从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它走向屋外,跳上外橼的木栏眺望,透过石林的间隙,看见一些护卫匆忙地往外面赶,它转身看了看屋内的情况,犹豫后还是顺着楼道木栏跳了下去。
“先生,他是真的没有大碍了是吗?”宫彼乐按捺着自己此时着急的心情问道。
“嗯,没有大碍了”药师肯定地点头。
“太好了,可是……怎会突然间便转好了”宫彼乐还是很疑惑,分明刚才真北的反应那么激烈,自己不过是离开片刻的工夫就恢复得这般快。
“不管如何,这是很好的现象,我这就回去准备药材”
“我也随先生一同去吧”宫彼乐连忙跟上,“我、我是药童,我亦能帮上些忙。”
“好,那就请随我来。”
宫彼乐临走时看向乞望,然后对其点点头,这才随药师快步走出。
乞望半眯眼睛趴在角落,忽然,它抖动圆圆的小耳朵,身后摆动的冗长尾巴也从安静中变得激动起来,它抬头用着鼻子用力嗅闻,于空气中似乎捕捉到了熟悉的味道,旦见它偏侧脑袋露出好奇之色,许久之后它这才起身在房间里走动,身形庞大的它却是脚步轻盈,几乎听不见太大的动静。
当乞望来到门口之时,那股让它在意的味道仿佛是一种指引,让它迟疑地坐在门口却显得很是矛盾和焦急的样子,看它纠结地甩动脑袋发出一阵阵咕噜的呜咽声,最后它还是起身往外面走去。
石林地黑雨窸窣作响,外面人声嘈杂,湿润沁凉之意中仿佛同时氤氲着黏着的味道,随着风灌入,侵袭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