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珂”
“嗯?”季玄珂愕然一愣,他回头,脸上的惊色犹存,看见是宫彼乐时才一点点缓和下来并收起了手掌。
“是不是又疼了?”
季玄珂想也不想就摇头,注意到她在意的目光时,他垂下手,将手藏在衣袖中:“无碍,已经不疼了,彼乐你的身子,还好吗?”
她看见季玄珂的动作,自然很清楚他的习惯,毕竟与他相处了那么多年,她已经很了解了,可一想到昨日那陌生的季玄珂,她不免忧虑,自己从未详细询问过他的身份,甚至从不会问他多余的问题,现在想来,自己所熟知的那个少年似乎只有去到笔罗山中后的模样,这一趟到此,她越发感觉到他在自己心中与认知记忆里,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薄纱。
“彼乐?”季玄珂柔润的声音中一如既往夹带着病态,但比起从前,似乎好多了。看见她发呆,他有些着急地伸手轻碰她微凉的侧脸。
“呃?”宫彼乐回过神来,竟下意识躲闪。
看见她躲闪的动作,眼中本能的惧意,季玄珂手僵在空中,甚至往后缩了缩。
“没事了,我已经不觉得麻痹了”宫彼乐连忙收拾自己的失态,企图露出和平日一样的神情轻笑道。
“那就好……”季玄珂垂下手,身子往后退的动作不大,但的确是一点点的与她拉开距离。
“对了,真北的状态今日看起来好多了”宫彼乐转移话题,继而看向屋内躺在榻上,皮肤已经不再通红的真北身上,“只是一直都在昏迷中,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嗯?”话还未说完,宫彼乐浑身一颤,愣愣地转身。
季玄珂抓着她的手腕,此时神色复杂地凝视着她,手掌不自觉用力:“彼乐,就到这儿吧,你本不该随行至此,离开药庐太久,你该回家了。”
宫彼乐刚想说话,旦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刺兜从房顶倒吊垂下一对长耳,一脸八卦的表情看着两人坏坏一笑:“坏小子和笨丫头,还说能看到什么亲热场面,不过现在看来,外面的热闹更吸引人。”
“你说什么呢”宫彼乐顿时有些嗔怪地瞪着它。
“身负神谕之人,终于双双会面了。”
应绀翾家之约在诺萨鲁使拥趸中而来的怜悯司已然来到缇音湖前,隔着缇音湖与绀翾家这座胭芜岸相对,整个中心林的住民亦全部赶来,见证这一场百年,该说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场景。
“缇音湖”苑大戟从神台座上走上前,以这样的身份,在这种角度凝视眼前的这座湖泊对他而言何尝不是首次,“浸润福泽了整个中心林、养育所有住民的缇音湖,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变成令人望而生畏、荼毒一切之源头,实乃可悲又可憎……”
“苑大戟,你亦是被她哺育之后,如此不敬,岂能相配?”
苑大戟抬眼看着胭芜岸之上现身的绀翾当主紫伏眠,听见他的话,苑大戟伸手揭下面罩,甚至更加挺直了身板与之相对。
“悲喜交互,爱憎难分,世事皆是这般分不开亦不相融,当主,又岂能这般浅显解读呢?”
苑大戟的一番话让许多中心林住民感同身受,他们对缇音湖的感情便是如此,既赖以生存,可是,九年的时间里,她亦夺走了无数曾经养育的生命,这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如何能轻易理清?
“众生皆苦,不分大小,苦楚尽尝实乃无择,但生命本性亦皆求生,现在既然绀翾家无法尽责,那就唯有让真正能福泽众生者挑起重任,如此不甘罢手,莫不是被权利蒙蔽,遂枉顾这无数命相?”
懂得如何煽动人心的苑大戟句句都让众人的人心归一,本就笼络了大部分人心成为其座下诺萨鲁使的他这样公开与绀翾家对峙,更是让在场一些犹豫之人变得动摇不已。
“司节,司节大人,我们要见司节大人,请司节大人一见。”
随着民众有人呼喊,现在仅剩一些私心始终坚持的住民开始附和,千年来,绀翾家的影响亦不是简简单单便能被抹消掉的。
霜敷来到紫伏眠身边低声耳语,紫伏眠面色一沉,眼神有些复杂,但并未让他人察觉到细微的变化。
“按计划行事,一切不变。”
“是,当主。”
“请司节大人进行慰灵仪式,还我等亲人安宁,让他们灵光归源”早已按捺不住自己压抑心情的未亡人破音大吼。
“对,对,请司节大人现身,我等再也无法继续坚持下去了,为何会变成如今局面,这九年间,我等是如何度过的,司节大人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难道,真的是要枉顾我等性命,还是……司节大人已经被神所弃,招致的灾厄!”
虽然大胆,可这是现在很多人心中的疑虑,不管是否是从诺萨鲁处耳闻,可九年的时间的确足以让人心产生的裂隙深度远比缇音湖。
“没错,我中心林一直平静如常,怎会突然昭显异象,千年来绀翾家都掌管着此地,必定与他们有关”
“若非不然,他们又为何要缄默不语,这么多年来,司节也再也没有现身过,让人怎能不这般臆测?”
“我等从未听闻夙花集中任何地域出现两位神谕侍者,怜悯司既然会现身,那就表明此地一定该易主了,必定像怜悯司所言,绀翾家被权利驱使并蒙蔽,所以才迟迟不肯让出司节之位。”
…
“他们!”霜敷虽然早就听闻了许多风言风语,可是,像今日一样这些话被眼前这群住民不再掩饰地直白说出,让他再也无法按捺住。
“霜敷”紫伏眠抬手挡住这个冲动但是率真的大块头,神色甚至从刚才的复杂慢慢缓和下来,俯瞰这些人,他竟自然地牵动嘴角,“有何可怒之处,这才是真正的普通人,一如落叶无法改变自己下落的轨迹却能被风自如吹拂一样,可最终,都是会落地的。”
“可是当主,司节大人分明经受了数年之久的折磨,我等绀翾家之人亦付出惨痛的代价,难道,这些都要自己咽下来默默承担吗?”
紫伏眠不以为然地侧目睨着他:“霜敷,你是委屈哭娘的孩童吗?还是说,你也与下面这群人一样,不过三言两语就被激化的愚蠢之辈?”
霜敷即刻收声,可眼中的不甘和倔强却没有收住。
“现在的缇音湖还不够稳定,司节的状态亦是如此……”紫伏眠看着看似平静的缇音湖眼底却氤氲而起罕见的不安,他抬手抓住自己的左边身体,虽然已经解除了僵硬的状态,但现在因为同时与水灵相连,他亦能清晰察觉到起莫的状态,若是在水灵还未完全修复的时刻让起莫连续动用此力,必定不会有好结果。
“但是,如果再不让司节大人出面的话,恐怕人心……”
“没关系,无碍”此时紫伏眠眼中映照而出的景色唯有眼前的缇音湖,根本没有人影,因此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比起这些,司节才是最重要的。”
霜敷不知道他是无心还是故意,但紫伏眠的这番话让他亦内心矛盾,作为绀翾家之人当然是司节最重要,可他亦是中心林之人,若说要真的作出抉择,实在是……
“哼哼”背后传来一阵女子的轻笑声。
“莫玛?”霜敷脸上纠结的表情还犹存,此时见到鱼庭雀简直像一个欲哭无泪的孩童。
“可真是冷酷无情,看来不光是那丫头……呃,司节大人,连同绀翾家当主,亦是处变不惊,铁石心肠之人。”
“莫玛不可无礼!”
“霜敷退下”紫伏眠侧身,一点也不意外地看着鱼庭雀,“莫玛客气了,不如,更诚实地说,我乃自私自利之人。”
斜倚着石墙的鱼庭雀在阴影中浅然一笑,眼前这个男子的一系列行为的确让人很是意外,在印象里的大多族裔宗主都是沉稳且处处有着为他人着想的性子,可是这位年轻的当主,身上反而有种矛盾感。
“当主的疑虑,在下有解决之法,不知,当主是否愿意一试?”
在中心林住民的焦急等待中,忽而见得从胭芜岸内走出令人惊喜的队列,一众侍卫后紧随而出的是伴随司节左右的鱼贯众,对中心住民而言,只要鱼贯现身,司节必定会出现,多年来的不安,看来终于能在今日得到解决。
“司座,看来,司节的确有现身的迹象”甘犊武见状来到苑大戟身边低声道。
“哼”苑大戟冷哼一声,并未退缩反而露出笑意,“本座等的就是她现身,我吩咐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是,一切具已备齐。”
“她躲在绀翾家九年都不曾现身,必定是有原因,如果我没猜错,她此时作为司节的神力一定没有恢复到从前的状态,要想让我等诺萨鲁改变历史,就只有现在的机会……”苑大戟声音戛然而止,他转动眼珠看向身边的甘犊武,“绀翾家的冷酷无情,你亦见识过了,他们是不会管他人的死活的,要想将来不再出现过去发生的惨剧,唯有让利欲熏心之人接受洗涤,可惜,他们连最后的怜悯之心也被腐蚀,变成这般局面,我亦不得不做好万全准备才能护得你们周全。”
甘犊武颔首听命:“犊武明白,真正的和平,亦需从纷争中诞生。”
苑大戟一笑:“只有见识过死亡之人才能明白,活着是多么不易且难能可贵之事,而活着,同样也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很庆幸的是,本座之下,诺萨鲁使皆能领悟于此,实乃万幸。”
甘犊武抬眼看着苑大戟的背影,沉默着,许久,他才犹豫地看向缇音湖的方向,眼中写满了淡郁的怀念之色,但很快又有些怯懦地收起自己的目光。
在众人拭目以待,翘首以盼的时候,鱼庭雀从胭芜岸的高台一跃而下,然后稳稳落在唯有司节可涉足的祭台之上,这一举动理所当然引起众人的一片哗然,鱼庭雀背着手在祭台上来回走动,不时蹦跳,似乎在勘察祭台的牢固度,直到听见住民的喧哗声她这才停下来,从怀中取出一个皮革袋。
“她手中拿着什么?”
“太远了看不清,不过,好像是什么珠子”
“什么珠子……,珠子……,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