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完颜宗贤脸色一变:“是唐括家的鸣镝箭。”金卉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靖南候果然是沙场老将。”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唐括普哲一身戎装,手持长弓身背羽箭站在门外,神色有些慌乱,直到看到了完好无缺的金卉迟,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有个身形瘦小的小乞丐从唐括普哲身后一闪而过。金卉迟朝着躲在门外的苏豁笑了笑。唐括普哲误将他这一笑当作了对自己的安慰。心中那一点冒了头的情根,势不可挡地破土而出。在看不见的地方潜滋暗长起来。
唐括普哲的人很快就控制了局面,押送完颜宗贤入宫。一路上他紧紧地护在金卉迟身边,生恐他有一星半点的闪失。而金卉迟的目光却没有一刻在他身上停留过。他的视线一直游离不定,似乎在寻常什么。
他眼尾的余光瞥到了一个穿着文士长衫,却长得獐头鼠目的人影。金卉迟微不可查地收回了视线。他无论在哪里见到那个人都会无端地生出一种厌恶感。仿佛看一眼都会觉得胸口涨气似的。
完颜宗贤是皇上亲审的,审讯过程是保密的,连金卉迟这个名副其实的苦主和唐括普哲包括作为证人的西门修都只能候在门外。
唐括普哲侧头看了金卉迟一眼,他一双眸子微微沉着,看不出一点喜怒哀乐来。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诱人的深不可测。唐括普哲不由得怀疑自己这次接进京来的人是金卉迟吗?过去他见过金卉迟的次数并不多,但那个人虽看上去有几分狡猾,但却实实在在地有形有声,而如今的金卉迟虽然经常能看到,跟他的接触也比以前多了,而且总是事事都会跟他交代一声,可偏偏让他生出一种雾里看花的不真实感。
两人各自沉默着。许久,门开了,完颜宗贤的尸体被抬了出去。
这大金国的皇帝还真跟历朝历代的皇帝不一样。别的皇帝都是生怕见血不祥,远远地拉到午门外还挑着正午时分杀人。这完颜亮和之前死在完颜亮手里的先皇都是喜欢亲自动手,还一点也不讲究地在自己住的皇宫里杀人,不把自己的起居处变成凶宅誓不罢休。
唐括普哲倒不知道金卉迟想的是什么,只是替金卉迟寒心,他以前一直以为陛下对金卉迟礼待有佳,甚为看重,但如今看来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陛下这样避着人审讯,还直接下手杀了完颜宗贤,根本没考虑过谁是刺杀金卉迟的幕后黑手,也没担心过金卉迟之后还会被刺杀。唐括普哲恨得牙根都痒了,他恨不得立刻把那个人揪出来撕成碎片。
完颜亮令人收拾了地上的血迹才宣召他们三人进去,先是走过场似地询问了西门修一些细节经过。西门修当时虽是吓着了,但此时倒是应答如流,好像心理恢复功能还是不错的。
完颜亮问完了西门修就让他退下了。转过头来又是一脸春风拂面的样子对金卉迟说些不疼不痒的言语。唐括普哲以前觉得他这姐夫平易近人又能礼贤下士,如今看着却觉得那张脸假的可怕。反倒是金卉迟一副感恩戴德,感激涕零的模样。唐括普哲的心更凉了,敢情两个人都是心照不宣的互相不信任。好像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最天真好骗。
唐括普哲从宫里出来,没有再去纠缠金卉迟,直接回了自己的安南候府。他那一群莺莺燕燕的男女都妖妖娆娆地围了过来,将他众星捧月似地伺候着。平日里他倒是十分享受这种衣香鬓影。还戏称自己的后宅要比皇上的后宫还要色彩缤纷。可今日他看着这一屋子养眼的俊男美女觉得乏味得很。简单应付了几句就将人都打发走了,留下了一个话最少的闻人悦。
闻人悦生得很俊美,在戏台上扮上女装,比真正的女人还要妖娆妩媚。只是脱了戏服,卸了行头就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连言行举止也完全不沾一丝女儿气。对于唐括普哲这样男女皆爱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个宝物。只是平日里沉默寡言得有些不合群。好在够听话,让往东,绝不会往西。但唐括普哲若不主动来找他,他绝不会往跟前凑。
闻人悦奉了一杯茶,恭敬地递到唐括普哲面前。唐括普哲接过,顺便握住了他皓白的手腕,轻轻地揉捏着:“那个萧离已经死了。你的大仇也算报了。只是人不是我杀的。我当初答应帮你报仇,可是如今却让别人抢了先,你会怪我不守信吗?”闻人悦明亮的眸子闪了闪,目光里透着一种复杂的光,沉默了半晌才道:“候爷说的哪里话,当日若不是候爷,恐怕我这条贱命也保不住。虽说候爷没有帮小人报仇,但终归是保全了我们一班子十几口的大恩人。”
唐括普哲有些内疚地松开了闻人悦:“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这里的大门是敞着的,无论你们谁都是可以自由来去的。如今萧离萧斯都死了,应当不会再有人为难你了。若你想走……”闻人悦,悦眸光清浅地看着唐括普哲:“候爷只需要说希望小人离开吗?”唐括普哲微微哂笑:“明日我出京游玩,你可愿跟随?”闻人悦无喜无悲地嗯了一声。唐括普哲抬头看着闻人悦那张不形于色的脸,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无端的狂躁,猛地站起来拥着闻人悦进了房。
金卉迟并没有回府,家里还一堆残缺不齐的尸体呢,西门修刚出宫门就派了衙役和仵作去他府上善后了。而他此时悠闲地坐在胜寒楼的书画轩,品着罗烟亲手奉上的香茶。
“这茶像是南宫家的小燕尾。”
“金大人真是个行家,正是小燕尾,燕子来时种下,等到燕子即将南飞的日子挑选整棵茶树最尾部的一片叶子摘下,整过茶园一年也不过出产四五瓮。”
“施大人送的?”
罗烟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金卉迟又抿了一口,合上了茶盏:“罗烟姑娘,施大人与你之间关系匪浅,而你的真实身份可曾让他知晓过?”罗烟顿了顿,似乎金卉迟的话拨动了她心里的某根弦,她脸上稍纵即逝地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那金大人呢?抛下偌大的家业来蹚这个浑水,我倒是好奇简阁主是给了你什么价钱?”金卉迟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做了这么多年买卖,唯一赖了我帐的就是你家的简阁主了。所以我是来收帐的。”
罗烟疑惑地看了金卉迟一眼,金卉迟回看她一眼:“以后你自会知道。”金卉迟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突然转了话题问:“无归山庄的事情怎么样了?”罗烟优雅地坐到他对面:“放心吧,一把刀和活人万在宿州那里出了点麻烦,澹台老庄主和赵五爷已经去处理了。剩下的人也会随后送往浮沉阁。无归山庄已经只剩一座空院子了。只是那边怕是拖不了太久。而且就算避过这次的锋芒,若是无归山庄被毁,以澹台老庄主那性子,我怕……”
“你怕?”金卉迟突然眸光森冷起来:“你们浮沉阁的这帮女人一个比一个阴险狡诈。你敢说这次的事不是宝音故意捣的鬼?我就不相信你们浮沉阁连萧斯那区区几百号人都打不过,需要拉一个黄土埋到脖子根的老头子出来当援兵。也就是澹台若谷那不自量力的老家伙,以为自己还是十七八的壮小伙子呢。一辈子就是一根脊梁通到顶,一根肠子通到底,随便耍点阴谋诡计都能把他骗得找不着北。”金卉迟越说越来气,想到他是澹台飞羽的亲爹,又觉得自己这么说那位老人家有些欺师灭祖,随即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