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修年过四旬,却保养得很好。体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皮肤白净,五官虽谈不上好看,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身上的官服虽已半旧,却洗得很干净,熨得很整齐。只有一双手有些出众的好看。骨节分明却不突出,随意地放在桌上或是垂着都略弯曲出一个十分优美的弧度。指甲修剪得很是齐整,在晨光中透着别样的莹润光泽。尤其是沏茶的时候,动作好看得像一副传世画卷,仿佛那双手沏出来的茶有这世上最清雅的味道。
金卉迟直接带着血衣到了西门修的府上。金卉迟品阶略低一些,循规蹈矩地见了礼,坐在客位。血衣虽然受缚,站在堂下,可他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个阶下囚。听金卉迟与西门修你来我往地客套了两句就开始不耐烦了。修长的手指一拉,绳子就死蛇一样地落到了地上。他抖了抖麻绳上的灰尘,直接过去拿了西门修倒给金卉迟的一杯茶牛饮而尽,然后把他那没有二两重的骨头往椅子里一摊,开始抖腿:“我说二位,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西门修愣着神,疑惑地看向金卉迟。金卉迟浅浅一笑:“你不是自己来投案的吗?我就不问了,你自己向西门大人交待吧。”
西门修饶是见多识广,也被这两人绕得云山雾罩。血衣放下腿,双手一拍扶手,站了起来:“那行吧。”他转向西门修,自以为很优雅地欠了欠身,干咳了两声:“本人是六合门现任门主。六合门大人听过吗?”西门修惊愕地看着血衣,后脊梁有些发冷地又看向金卉迟。金卉迟面色森冷,看着倒是比那自称杀手头子更令人害怕。
“看大人的样子应该是知道六合门是干什么的。咱们前两天接了一宗大买卖。有人向鄙门主买金大人的项上人头。所以昨夜我带了门中地字辈中的十位高手去开工。没想到金大人身边带着绝世高手。那高手出手狠辣,简直人面兽心……”金卉迟冷哼一声,打断了血衣:“说人话。”
血衣狠狠地剜了金卉迟一眼,打不过落梅了,还不让骂两句撒撒火:“总之呢,金大人身边的高手将我的一干属下都就地屠宰,场面极其血腥。本门主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只能前来投案,借大人牢房一用,避避风头。”
西门修很快反应过来,沉声喝道:“大胆刺客,念在你自来投案的份上,快快说出指使者是谁,否则休怪本官依法严惩。”血衣双手往胸前一抱:“大人,这句词您说了多少遍了,也不嫌烦,会不会换一句新鲜的来听听。”西门修刚想把茶盏当惊堂木拍上一拍,就看到血衣伸了一只手出来:“行了,行了,大人这双手这么好看,小心弄伤了。”
金卉迟缓缓站了起来:“西门大人,这指使者应该快到了。”西门修刚刚缓过来一点的脑子又要转不动了。
只听门外一声报:“大人,靖南候求见。”西门修脸色立刻变了,将本就齐整的衣冠重新整了整就迎了出去。反倒是低了他两级的金卉迟坐着纹丝未动。
靖南候一脸倨傲地走了进来,看到金卉迟时脸上虬结的肌肉好似抽了抽。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瞪着金卉迟:“你就是那个没经过科考就直接入朝为官的金什么来着。”金卉迟冷哼一声:“候爷连在下的名字都记不全,怎么就想着要我的性命了?”
西门修正要喝斥他没有证据不要信口攀诬,没想到靖南候完颜宗贤竟哈哈大笑起来:“我料的果然没错。这六合门的人的确靠不住。”他的一双悚人的大眼瞪向血衣。血衣没皮没脸地笑着:“这位客官,您不打自招,可不关我们六合门的事。西门大人,您可听真切了。这就结案吧。”
完颜宗贤脸色突地一变,西门修只觉领口被人提了起来,向后飞掠,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将他的官袍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雪白中衣来。
“哟,杀人这么有瘾,你们皇帝老儿知道吗?”血衣将西门修一把甩了出去,金卉迟展臂一扶将惊魂未定的西门修接住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完颜宗贤一声断喝,掠风之声骤起。墙上、屋顶、门外到处都是完颜宗贤身穿甲胄的亲兵:“姓金的,都是你这汉狗向陛下进谗言才让我兄长身首异处。也是你害得我们拼命流血换来的土地上要容留那些腌臜的流民。今日谁也保不住你,受死吧。”
金卉迟低语一句:“西门大人,今日之事,还望大人做个见证。”
完颜宗贤刚刚挥起屠刀就觉手上一空,手中的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血衣看着精瘦精瘦的,臂上的力气却是不小。完颜宗贤那么大的块儿头竟然挣不开他的臂弯。
金卉迟一脸的气定神闲:“候爷这图穷匕现得是不是太仓促了些?还有,我向陛下献言的时候可没有朝堂上,你怎么知道这禁圈令与我有关?候爷这是被谁蛊惑了?”
完颜宗贤冷哼道:“你少来这套,陛下难道不是因为你献了禁圈令的策才升你为户部侍郎的?”金卉迟微微抿了抿唇:“这么说,是候爷您自己猜的了。这误会可就大了。我做户部侍郎是陛下心中早就定下的事。国库吃紧这候爷应该是知道的。”金卉迟缓步向完颜宗贤走去,脸上的神色越来越缓和,声音也越压越低,慢慢变成了一副奸商的嘴脸:“陛下缺钱,而我向来有点金圣手之称。我不但自己会赚钱,而且很乐意帮助别人赚钱。”金卉迟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只有他自己和完颜宗贤以及挟持着完颜宗贤的血衣能听得到:“陛下早在一年前就有让我到户部任职的打算,之前封我个员外郎的闲职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以免落人话柄。跟什么禁圈令更是没有半点关系。”
完颜宗贤随着他的话音渐渐变了脸色,金卉迟挑眉轻叹一声:“候爷,那人明知道六合门与我有旧,却还让您找六合门的人来杀我,这不是故意坑害候爷吗?而且禁圈令无论是谁献的策,但下令的终归是陛下,若是陛下知道候爷因此要杀那献策之人,候爷觉得陛下会作何想?”
完颜宗贤明显是被金卉迟说动,金卉迟低眸一笑:“候爷定是哪里开罪了那位,他畏于王爷您的权位,只能出此阴招借刀杀人。”
“你胡扯,本候非但没有对不起他,还救过他一命,他怎么会故意坑害本候。”像靖南候这种从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他救过的人可屈指可数。金卉迟大概猜到了那人的身份,唇角露出一抹阴冷的浅笑。完颜宗贤纵是千军万马里杀过来的,也被他笑出一身白毛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