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山庄内澹台若谷走到孙儿的房中,让所有人都退出去。他轻轻关上门,小孙儿刚学会了走路,摇摇晃晃地向他走过来伸着手要抱抱。澹台若谷将孙儿紧紧搂在怀中,小孙儿高兴地咧嘴笑了,露出白生生的乳牙。澹台若谷轻拍着孙儿背脊叹道:“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澹台若谷红了眼眶,将怀中的孙儿抱得又紧了些。半晌,怀中的孙儿挣扎着要到地上去,澹台若谷轻轻将他放在地上。小孩子又摇摇晃晃地在地上走来走去。澹台若谷又沉默了片刻突然喃喃道:“我的孙儿就叫惊梦吧。澹台惊梦!”
傍晚时分,小木屋的门突然被一股大力撞开,一个满身是伤衣衫褴褛的少年闯了进来。他一进来就把门关上又拿了条长凳将门抵上。回身时才看到一脸错愕的耿长喜。乳娘听到动静从里屋出来看到眼前少年也是一愣。耿长喜叫了声:“大力,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少年叫了声:“二叔”就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乳娘听也半天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耿长喜却似听懂了:“大力,你又被人欺负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别人再欺负你,你就打回去。你看看你身强力壮的难道还打不过几个小孩子?”回头又向乳娘解释一番:“没事儿,这是我已过世的堂兄的孩子,今年十五了。大力叫彩姨。”那少年听话地叫了声“彩姨”。乳娘冲他笑笑点头为礼。耿长喜接着说:“我这侄儿憨傻,虽然力气比别人大可就是胆子小老被人欺负。”那少年吸了吸鼻子不服气地说:“我跑得快,他们追不上我。”耿长喜听他这么说气得直摇头。
这孩子也是命苦生下来就没了娘,三岁上又没了爹,从小是被亲戚们这家一口饭那家一口水凑和着养大的。也许是过惯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就该让着人家的孩子。所有亲戚家的孩子们都拿他当自家的奴仆使唤呼喝,后来全村的孩子们也跟着欺负他。因为耿长喜自己并没有孩子,所以他一年中唯一不用受欺负的日子就是跟着耿长喜这个堂叔的那几天。耿长喜带他来过一次这间木屋,这里就成了他唯一的避难所。平时他被欺负得狠了都会躲到这里来。只是耿长喜很少来这里,所以耿大力并没有想到会遇上自己这位堂叔。
“娘,耿伯伯,你们快来呀寒哥哥好像不太好。”艳儿叫了起来。耿长喜和乳娘急忙进里屋去看,云沁寒面色通红地躺在床上,呼吸粗重紊乱。双目微闭,口中不停呓语,谁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只是看他的神色好像是痛苦之极。乳娘摸了摸他额头急道:“不行了,连着这么多天发烧会烧坏脑子的。必须带他去看大夫了。”回头叫了声:“大力”。耿大力答应得痛快,动作却像是蜗牛一样磨蹭着进屋。耿长喜:“大力你背上少爷,跟我走。”云沁寒已经神智不清,四肢像棉花似地不着力。乳娘和燕儿好不容易才把他扒拉到耿大力背上
“艳儿我们也走。”临出门时乳娘顺手将门口的的柴刀藏在了袖中。
一行人匆匆赶路,终于在宵禁之前进了城。离城门最近的一家回春堂正在上门板。那上门板的小伙计看见有人来赶紧摆手:“今天打烊了,各位明天请早吧。”耿长喜用蛮力一把将小伙计推了进去:“小哥帮个忙,我们少爷病得厉害。”那小伙计急忙向里面喊:“掌柜的,掌柜的……”一个穿着素色儒衫的中年大夫走了出来:“大呼小叫什么?金兵打来了吗?”等看清楚来人就服务大厅了个“请”的手势。耿长喜指挥耿大力把云沁寒放下,耿大力伸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叔,我能背得动。”耿长喜知道自家侄儿的毛病耐心解释说:“放下来让大夫看病。”
那大夫仔细诊过脉又问了些症候才到柜上洋洋洒洒地写满三页纸的处方:“诊费一吊钱,药嘛先开半个月的总共十两银子。”耿长喜不说话了,现在别说十两,能在他身上找到一钱银子都不可能。乳娘抢先一步:“好,麻烦您先把药包好。我这就给您拿钱。”耿长喜奇怪地看着乳娘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钱。待小伙计将药包好,乳娘将手伸进袖中,紧紧握住了柴刀,笑着向大夫走去。突然发难,一把生满了铁锈的柴刀架在了大夫的脖颈上。
“你……你……你想干什么?”那大夫显然是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吓得眼睛发直。乳娘扫了一眼女儿,艳儿立刻明白母亲的意思,将小伙计手里的药一把夺过。小伙计也是吓得面无人色,呆呆地不敢反抗。耿长喜叫了声:“大力,背上少爷走。”耿大力这回反应倒是不慢,一把将云沁寒背起跟在艳儿后面急急地出了回春堂医馆。
“大夫,对不起了,我们没有钱,但是我们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死。所以只有委屈您了。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还你那十两银子的。但是现在……”乳娘突然出手在他脑后一击,那大夫便应手倒地。乳娘与耿长喜也不管那吓呆的小伙计,一路从回春堂逃了出去。
“阿彩,刚才多亏你了。”
乳娘满目悲怆,声音淡淡地说:“当初我带着我小儿子去求医时,就是因为没有钱,才让我的孩子死在我怀里。这些大夫只认钱。什么‘悬壶济世’、‘医者父母心’都是跟有钱人说的。我当时要是懂这个道理,我的孩子也许还能活下去。”
回春堂医馆的门板都上好了,大夫摸了摸后脑勺从地上爬起来啐道:“这乡下女人手劲可真大。疼死我了,就是这拍的不是地方啊。”
“掌柜的,那该拍哪儿啊?”大夫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小伙计的后颈上:“拍这儿才能把人拍晕。哪有拍后脑勺儿的?没文化真可怕!”
“是啊,娘打儿子才拍后脑勺儿呢!是吧,掌柜的。”大夫巴掌又扬了起来,小伙计脖子一缩岔开话题:“掌柜的,您为什么要装晕呢?”大夫放下了巴掌:“他们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他们没钱看病。我要是晕了,他们最多拿药走人。我要是不晕,他们就有可能会起杀心。你说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小伙计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命重要,命重要。”
大夫叹了口气:“再者说医者父母心,能救一命就救一命吧。”小伙计点点头:“掌柜的,您真是个好大夫。更是个好人。”大夫莞尔:“早点儿歇着吧。”边揉后脑勺边走回了内堂。
一夜秋风剪落枯叶无数,无归庄的几名灰衣小仆拿着扫把在院中清扫落叶。何信远与潘洪舟在赵叶秋的陪同下从澹台若谷的房间出来。
“五师弟,这些日子师父全靠你照顾了。”
“二师兄哪里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只是希望二师兄和七师弟有空的话常常来看看师父,自从师父大寿过后这无归山庄是越发冷清了。”赵叶秋目光中比这秋色更悲凉几分,他的背也越发佝偻了。
何信远浅笑:“这是自然的,我们只要有空就会常来。五师弟留步不必送了,自已师兄弟用不着客气。你去忙你的,我们自己走吧。”
“好,那我去忙了,二师兄七师弟慢走,一路顺风。”赵叶秋说着,看了一眼小师弟,不由心中暗叹:“七师弟虽然以前也总跟在二师兄后面,很听二师兄的但也不是个沉默至此的人,但自从云家大火师妹去了后就变得寡言少语,经常魂不守舍。七师弟真是太痴情了”。赵叶秋不由得也黯然神伤,师妹的死对他自己何尝不是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