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双舍陨”,是烟云十六州绝学,直系弟子一脉单传。
一招一击必中对方心脏,不过同时自己也会暴露要害,简单来说就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苏挽尘只一瞬的犹豫,秋月便已穿心而过。
他“哇”地吐出一口血,双腿绵软,跪倒在地。
江夜怜毫不留情地一把抽出秋月,鲜血一滴滴地从秋月剑上滴落,把荒草丛生的得月台上,染得鲜红一片。
苏挽尘竭尽所有力气抬起头,只看到江夜怜那双冰锥般的目光,把他扎得鲜血淋漓。
这一刻,他只剩下绝望。
江夜怜俯下身,兴许是来查看他伤得彻不彻底,需不需要再补一剑。
“你……”苏挽尘声音很轻,他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可即使声音再轻,也掩饰不住他里头的颤抖,“也就那么恨我吗?”
苏挽尘痛苦地闭了闭眼。
求你了,告诉我,你不是真的想这么做,你是有苦衷的……
他几乎是在心底里哀求。
江夜怜嘴角轻颤了一下,他声音也极轻,贴在他耳边,几乎是不动嘴唇地说道:“是啊,恨你,恨极了……”他仿佛在咀嚼着这几个字,“别忘了来找我报仇啊。”
他口中的字,化作不会见血刃,一字一句,划在他心上。
字字诛心。
苏挽尘没想到,这么简简单单几个字竟有那么大威力,就如一根根银针般,狠狠扎入他心里。
痛,好痛……痛到他简直无法呼吸。
他咬着牙,抵死抵抗着。
在他模糊的目光中,江夜怜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扔下去,修邪道者,不配全尸。”
这是他十年前,听到江夜怜说的最后一句话,在对烟云十六州弟子下令,要将他扔到深不见底的绝情谷,那儿也有个诨名——鬼见愁。
当苏挽尘意识模糊的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水滩里,旁边就是一大片湖。
他怀疑自己是到了阴间,勉强抬起手,这才察觉到,身上的灼伤般的疼痛,伤口都被湖水浸的溃烂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是他的血,那一片水都染得鲜红。
苏挽尘好不容易意识到这不是地府,他在绝情谷鬼见愁。
绝情谷、鬼见愁,这名字取得真好。这地方,深得连阳光都照不到这里,向上看去,只有一团白影。
绝情谷深不见底,谁料底下却有片湖,让你摔下来却摔不死,想上去又上不去,左右折磨人,当真绝情。
若是人摔下来,干脆一头撞死倒也干净。
若是鬼掉下来,还真得愁死,撞又撞不死,活又活不成,走也走不了,永永远远要在此沉寂着,孤独着,难怪名叫鬼见愁。
所幸他还是个人,不用没有尽头地待在这个地方。
苏挽尘闭上眼,他祈求着无常赶紧把他带走吧,这个让他毫无一丝眷恋的人世,他只想赶快离开。
这么想来,他反而感到平静
可就像想睡觉时怎么也睡不着一样,他越想死,却越是死不了。
他越克制自己不去想,江夜怜的话却越是要在他的脑海中翻滚,一遍遍的,仿佛要刻进他骨血里,将他揉碎。
凭什么?凭什么?究竟凭什么啊!
他被世人强冠以子虚乌有的罪名,当作孽障,当作罪人!
说他不配活着。
就算他们这样想也就算了,他不在乎!他以前就知道,讨厌他的人数不胜数。
可是为什么江夜怜也是这么想的?凭什么他也这么想?
作为他最亲近的师哥,不问黑白地就说他为祸世间!
他做什么了?
他唯一不该的,是沾染了些阴气。
但这不足以作为他罪该万死的罪证吧,他根本什么也没做,就被到处追杀,简直毫无道理!
还有那些昔日什么同门之谊,都是假的。
烟云十六州没有一个人替他辨一声冤,甚至也对他怒目而视,就因为他沾染了阴气?
也是,江夜怜都能对他刀剑相向了,怒目而视算什么?
曾经与他关系最好的师哥毫不留情地将他一剑穿心。
不对,大概他火候未到剑歪了半分,否则他现下里肯定死了。
但有什么区别呢?反正就算没死也离得不远了。
江夜怜,想到这个名字时,苏挽尘浑身都气得发颤。
该怎么形容他呢,冷血无情?两面三刀?
还是,该说他铁石心肠?
心?他有心吗?
苏挽尘发疯似的哈哈大笑起来,但凡他还是个人都说不出那样杀人诛心的话来。
居然让他别忘了去找自己报仇?怎么去,变成厉鬼去索命吗?
他只觉寒意侵透发梢,湖水不冷,却令他冻得牙齿打颤。
他后悔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在江夜怜的使出那一招双舍陨时,与他同归于尽。
可惜没有如果。
他的师哥太了解他,分明是算准他舍不得下手,才胸有成竹地用出那一招。
苏挽尘笑的浑身抽搐地疼,直笑得断气了,实在是笑不动,才察觉自己已是满脸泪痕。
他颤抖着,哽咽着,他终于忍不住嘶哑着喉咙喊道:“到底凭什么!凭什么!”
声音在空幽幽的绝情谷中回荡,显得十分诡异。
他喊不动了,只能无力地躺在大片湖水,泪水不停地划过脸颊,没有人会在意,更没人会来救他。
可是师哥,你为什么也这样想?我究竟哪里,为祸世间了?
泪水丝毫没将愤恨冲淡,只愈发酝酿成满股恨意,揉进他的骨血里。
那些事他虽然记得很清楚,但只要没人提,他也不会主动想,这些记忆就这样沉埋了很多年。
可如今,既见到了江夜怜,他就被迫去一遍遍回味那些痛苦。
那些原本的恨,跨越时空愤恨朝他喷涌而来,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苏挽尘费了很大力气,勉强抽身出来,才发觉自己手心里都沁满了汗,他不由地蜷了蜷手指。
江夜怜却注意到,他那一双凤眼中,就像是灼了火一般,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锋利。
那些时隔多年的仇恨一下喷涌而出,苏挽尘此刻把他撕碎的心都有了。
苏挽尘很想拍拍屁股走人,烟云十六州的修士,尤其是江夜怜,他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
他看到江夜怜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可是童玉这几天倒拉着江晗玩得很高兴,罢了,他这徒弟平时也没什么年龄相仿的朋友,干脆再让他们玩几天吧,等他们这趟委托结束的再走吧。
苏挽尘后悔起来,就不该待在这么个破庙里,见到江夜怜的第一眼他就该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好不容易封上的伤疤再次撕裂,伤口上撒盐。
他一会儿觉得自己该恨江夜怜,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始终恨不起他。
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心间荡漾。
到底应该是什么呢?他说不清。
十年前的记忆被揉得支离破碎,混沌一团。
他没法弄清也不想弄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