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捧场十分起劲,吴嬷嬷说的快意,从袖子里掏出了两个银丁香和两个梅花形的银锞子。
“谢谢嬷嬷,谢谢嬷嬷,嬷嬷真是大方。”小宫女欢天喜地的捧了起来,一面不停的恭维。
这两个银锞子,就差不多是她两三个月的月钱了。
这对银丁香,虽然小巧玲珑,但一看就是主子用的东西,收藏着等以后带也不错。
吴嬷嬷平素虽然有些刻薄,但对于下面的人还算是和善。
她服侍吴嬷嬷三年,苛待很少,赏赐却不少,林林总总也攒了一箱笼了。
唯一的例外就是李婆子。
李婆子这个人,不光吴嬷嬷不喜欢,她们这些人也不喜欢。
“这银丁香是大公主给的,你戴着玩吧。”
吴嬷嬷啜了一口热酒,热的汗津津的,她把外衫一拖,放到了箱笼上。
“这宫里的小主子们,有一个算一个,数大公主是顶顶好的主子了。说来也奇怪,这么好的孩子,婉妃娘娘还是偏疼二公主,天家也爱幺儿啊!”
吴嬷嬷掩了掩鬓角,眼神里已经有了些迷离。
吃了两盅酒,就有些醉醺醺。
她嘴里说出什么话来,自己也不清楚了。
李婆子已经把灰烬拨弄好了,竹篾筐子里的红萝炭一块一块的被放进炭盆里,火苗蹭蹭上升,瞬间把红萝炭吞噬。
李婆子脸上汗水涔涔,她随意抹了一把脸,弓着腰起来。
“吴嬷嬷,炭填好了,我这就出去了,您老喝好吃好。”
她点头哈腰的问候着。
吴嬷嬷倚在靠枕上,两手袖在胸前,眯着眼睛看过去。
李婆子穿着一身破旧灰败的衣服、脚上沾着泥水站在地下,花白的头发、皱黄的脸,一看就上了年纪了。
这么大年纪的人,每日糊里糊涂活着就挺难了。
哪还能指望她办成什么事情呢!
吴嬷嬷招了招手,“来,李婆子,你也坐着来吃一杯酒,外面雪还大着呢,现在不好走。”
她把轩窗推开了一道缝,北风呼啸挤进来,飞雪沾湿人的脸颊和鬓发,让吴嬷嬷清醒了片刻。
这么大的雪,走在外面得被雪埋了。
“李婆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满宫都知道婉妃娘娘偏疼二公主,却都不知道是什么缘由,我说是和民间百姓一般无二,百姓爱幺儿罢了,你年纪大,见识更多,你说是不是?”吴嬷嬷颠三倒四的开始说话。
李婆子手足无措的站在炕边,不敢真的坐到她对面去。
“吴嬷嬷见识多,我是光长年龄不长脑子,您说的对极了!”
面上唯唯诺诺,心里却掀起了一场浩荡的风雪。
婉妃不喜欢大公主,偏疼二公主,这是满宫甚至皇上都知道的事情。
至于其中的缘由,个人说个人的,谁都不清楚。
她李婆子别看现在落魄不堪,当年那一场辉煌往事,让她连这些隐秘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婉妃自己对皇上说过,大公主秉性纯善温柔,最是懂事。
二公主则不然,天性活泼爱闹,行事莽撞,和大公主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需要人多看顾着、教导着,一旦关照不到,就容易出了事情。
她心思有限,多看顾二公主难免就忽视了大公主,但绝对不是宫里传的偏心眼。
这两个孩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她自然盼着两个人都好。
皇上信了。
李婆子心里浮现出了一抹不屑。
骗鬼的话呢。
两个姐妹,长相、性情一概天差地别,就连做母亲的,都疼着宠着一个,暗地里贬低作践着一个,这能是什么真心话么?
可惜了大公主这么好的孩子。
这就是命吧。
命中劫难,有小人插手改了运道。
李婆子低下头,掩去了眸光里的复杂,盯着自己那双泥痕斑斑的棉鞋看了起来。
窗外传来一阵响声,像是积雪从屋檐上滑落。
吴嬷嬷又推开了窗户的缝隙往外看,黑夜沉沉,半轮月亮隐在乌云中,清冷又清冷。
地上积雪的光和天上明月的光,交相辉应,一时闪花了人眼。
寒风爬上她的脸颊,把汗水攫取殆尽。
吴嬷嬷打了一个寒颤,酒有些醒了。
转头瞧见李婆子站在炕边,垂头丧气的,不免有些嫌恶。
“李婆子,你下去吧,外面雪厚,当心点走路。”
李婆子松了一口气,拖着竹篾筐子要走。
吴嬷嬷又和小宫女说起了别的事情,刚才的热络仿佛是一个水中的倒影,被风一搅,就消失不见了。
李婆子缩着脖子走出房门,暖洋洋的气氛被身后的黄花梨雕花木门截住。
廊下,是与台阶齐平的积雪。
她隐隐约约又听见了吴嬷嬷的声音,
“我总觉得这婉妃娘娘不像是大公主的亲生母亲呢……你说……要是亲生的……”
李婆子蓦的打了一个寒颤,从头到脚,毛孔里都透露出一股寒气森森来。
这个鬼天气,见鬼一般的冷,太冷了。
她的心都要冻僵了。
往事却不依不饶的涌上脑海,把她昏沉沉的脑袋撑得饱满。
李婆子恍了恍神。
即便是隔了七八年,有些人、有些事,却是怎么都无法忘却的,就像一道痕迹,死死的长在心房里。
她都自甘堕落、躲到这偏僻的宫室里了,那些往事比狗鼻子还灵,依旧能找到她身上。
李婆子死死抓着手中的筐子,骨节咯吱咯吱的响,牙齿也咯吱咯吱的上下打着寒颤。
却听窗户里又传来了小宫女的声音,“嘉妃娘娘更大方呢,大公主的性子倒像是她……”
李婆子站在庭院中间摇了摇头。
糊涂了。
大家都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