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九年末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
宫里一干妃嫔生病的生病、养伤的养伤,难得的掀不起风波来。
婉妃自从禁闭出来后一直待在明华宫中教养两个孩子,杜蘅芜皮癣不好躲起来养着,皇后心灰意冷不想管事,段修容又断了腿下不得床……
能出来走动的,不过一手之数。
年关将近,飞雪连天,宫里没了人声笑语,看着十分冷清。
方景颐作为位份最高者,因要筹办宫宴、宴请众人,眼见得够品级的妃嫔竟然凑不齐一桌子,遂请皇帝大封六宫,把些积年的老妃嫔们往上提一提。
一则为了宴会热闹,二则她们熬了这么些年,也是有苦劳的。
宫里人多虽然纷争也多,人少了纷争却未必少,宴会瞧着稀落,反而她这个主事人要被诟病。
因此她挑选了几个平素恭谨老实的妃嫔,报了上去,给她们提位份。
一个叫作王解意,祖上是勋贵人家,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生得粉光脂艳、丰腴多姿,难得的有一种平静的淡然,不争也不抢,安安分分在宫里过了九年。她原先位份是从六品贵人,拟晋封从四品容华。
一个是前任国子监祭酒之女,唤作徐尚贤,也是承平元年选秀进的宫,书卷气浓厚,尤为爱好经史子集,为人方正庄重。就是因为性子有些死板,一直得不到宠爱,如今还是个六品美人,拟晋封正五品婉仪。
还有一人就是李燕蹴李婕妤,她在中秋宴上帮了方景颐一次,在段修容一事上又出了一分力,方景颐自然不能不有所回报。
于是便以为皇后娘娘侍疾有功之名,为她请封了正三品的嫔位。
李婕妤感激不尽,私下里来熙华宫道谢了好几次。
除此之外,她也给薛美人请封了正五品婉仪,以犒劳她在中秋宴上的警告。
皇帝略看了看请封的折子,只有李婕妤他还有些印象,王解意和徐尚贤都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但位份都不是多么贵重,遂大笔一挥恩准了。
今年的宫宴不比往年,往年都是宫廷妃嫔子女聚会,今年打了大胜仗,是要举办一场内廷外廷同乐的宴会。
除了宫里的妃嫔和皇子公主们,宗室王亲、大捷功臣、勋贵子弟们也在受邀之列。
方景颐看了一眼宴请名单,上面人数众多,她认识的不过是老皇叔庆王和大功臣平国公。
这两人的名字在请帖的最前面,安排的位置也是最靠前的。
这种规模的大宫宴,必得有皇后安排筹划,方景颐怕出了差错,从十一月开始就冒着严寒前往凤仪宫,拿着事情请教皇后。
皇后抹不开脸子,见她冒着风雪前来,态度依旧谦和低调,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起来帮忙。
她平时无事,总在思量那些愁苦之事,难过的吃不下米粥。
如今有了忙碌的时候,也顾不得愁丝绵延,满脑子都是宫宴的安排筹划,生怕出了什么茬子,竟也觉出了饿的饥肠辘辘的感觉。
人一旦察觉了饥饱,就是有了求生欲。
皇后有了事做,吃得下饭,竟然挣扎着从床榻上下来了。
每日在凤仪宫的游廊里走一走,在暖阁里看一看账册和请帖,身子渐渐康健了许多。
她的心里对方景颐存了一分亲近,明里暗里说些亲近的话、点拨几句隐晦的事,算是对方景颐的回报。
方景颐一概笑着接纳。
只有她知道,皇后的病好了并不只是这些事情的功劳,还有那汤药的功劳。
段修容折了腿,一百来天下不了床,龟缩在延庆宫里,谁叫也不出来。她自然也没了心思给皇后的药膳动手脚,汤药正常了,皇后的身子才慢慢养回了元气。
这一层隐秘的原因,方景颐不说,也没人知道。
皇帝瞧着皇后逐渐病愈了,把这功劳也归到了方景颐头上,赶在宫宴之前给她升了从二品的妃位,是为嘉妃。
大陈的后宫里,如今有了三个妃位:婉妃、襄妃和嘉妃。
暄妍楼里的杜蘅芜听了这旨意,气得把治疗皮癣的汤药都洒了。
随着天气严寒,她的皮癣愈发的不好,就连手上、脚上也长了好些水泡,脸上结了一层痂,每日又疼又痒,让她连片刻安宁都不能得。
凭什么她受着这样的煎熬,方景颐反而荣登妃位?
心里堵着一口闷气,上不来也咽不下去,硬是让她跟自己怄气了好几天。
那皮癣被一刺激,长得更加茂盛,好了一层又长一层,还红艳艳的鼓胀着,把杜蘅芜的皮肉撑得生疼。
她怒急攻心,竟吐了一口血出来,从此身体愈发破败,每日也躺在床榻上,空望着窗外飞雪怔忡。
一场雪又一场雪,把碧瓦红墙掩盖,洗得天明地净,堆得玉树琼妆。
十一、十二月份,各处都挂起了红纱大灯笼,贴着泥金撒花的大红春联,悬着大红猩猩毡帘子和五颜六色的萝卜签子。
白雪漫天,融在这祥和嘉瑞里,似是帷幔轻抚、又似是飞花点缀,别有一番风光。
今年因着下雪,雍和宫前的花炮只放了一个时辰,鳌灯也都换成了琉璃盏子,远看如同堆雪砌冰,玲珑剔透。
方景颐在鳌灯前下了轿撵,踩着木屐进了大殿。
殿内只有宫娥们来回穿梭,忙着布置瓜果点心和特供清酒。
她巡视了一番,见各色物事齐全,没有不合规矩的地方,便放心的在偏殿的罗汉榻上休息。
天色渐晚,乌云层层压了下来,把天幕压得极低,只有飞雪玉屑一般落着。
廊下七步一盏红纱灯渐次亮起,又有来来往往的小太监提着六角宫灯,接引来往的贵人们。
不多时,雍和宫大殿里的人就多了起来。
人声喧闹,脚步踢踏。
方景颐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却见旁边坐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皇帝来了有一刻钟,见她睡得香甜,眉头凝结着,似是累急了,不忍叫醒她,自己在小榻上喝了一会茶。
醒来洗漱一番,皇帝又帮着她描了描眉、理了理衣襟,形容都齐整了,这才相互携手进了大殿。
外面天寒地冻,大殿四角点起了大香炉,香烟袅袅,熏得人欲醉。
皇后早些时候进了大殿,正在与一众勋贵们寒暄。
婉妃、庆王妃、湘真县主等都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好生热闹。
看到皇帝与嘉妃联袂而来,众人目光里有歆羡、有探究,也有嫉妒、暗恨。
皇后依旧面上带笑,甚至笑着向方景颐示意落座。
她病好之后,那些争宠的心思已经淡了。
不出意外,她会稳坐皇后这个宝座直到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