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以为坏事到了尽头,却冷不丁又冒出新的惨事来。
一茬接一茬,仿佛是春雨中的韭菜,长了一次又一次,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别说杜蘅芜自个儿,旁人看着也是煎熬。
这些命运的苦楚,有些是旁人施加给她的,有些却是她自己使坏赚来的。
因此方景颐虽看着唏嘘,却并不同情她。
做了坏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天理昭昭,断没有疏忽的理儿。
她的心药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不难,不过是要恢复容颜、挣回恩宠,一旦挣回了恩宠,那些流言蜚语都不足为惧了。
心里存着这个念想,杜蘅芜一定会铆足了劲治病,恨不能把所有能找到的方子都用了,用最快的时间恢复美貌。
可是旁人并不会给她时间了。
放纵杜蘅芜的崛起,就是在自掘坟墓。
良久,方景颐松开了手中的绢纱帕子,语气已经坚定了许多,
“哪里有什么心药,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摸索个一年半载都找不到,蒨充仪的心药,只怕是浮云虚妄,反正后宫里是没有这东西的。”
她语气轻飘飘的,但那神情可一点都不轻松,眉梢眼角都挂着凝重。
李庆得了会意,点了点头,他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放心把这事儿交给奴才吧,蒨充仪对咱们做的那些事儿,奴才可牢牢记得呢。”
毒首饰、中秋陷害、三皇子下痢,一桩桩一件件,都刻在李庆的心里呢。
他一出手,杜蘅芜的心药就要彻底从这宫里毁去了。
断了她的念想,就把她的心药都毁了。
头一桩事儿,就是那皮癣。
皮癣长久的住在了杜蘅芜的脸上,成了一桩天大的事儿,她还能分得出心思复宠、害人么?
到那时候,清清白白的见人都成了问题。
李庆得了复命,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厢房一带。
月色幽白,芭蕉叶子上凝了厚重的露水,把他的衣袖打湿。
他浑然不觉,来来回回的穿梭于厢房和正殿,分别吩咐给小太监宫女们一堆事。
每人各司其职,互不相同。
就算是领了命令,也都是些串联不起来的小事,比如这个宫女要去太医院请两位院判每日过来给三皇子问诊,那个宫女要去御茶膳房打听打听新鲜菜色,那个小宫女又被派去甜食房领点心,那个小太监又被派遣偷偷打听一下皮癣的事情……
此外还有几个心腹宫人,穿插在人群之中,或是起哄插嘴,或是引导舆论,种种事端,皆有李庆布下的眼线。
每日派宫女去太医院请两位院判,这样就减少了院判给蒨充仪诊治的时间。
派嘴碎的宫女去御茶膳房和甜食房领东西,那些地方人多眼杂,正是宫里的八卦集中地,这几天热议的就是蒨充仪的皮癣,她们一去,定会说的眉飞色舞,如鱼得水……
兼之有心腹宫人刻意引导,不消数日,蒨充仪的皮癣就会成为宫人皆知的流通消息。
人人皆知蒨充仪毁了容貌、形容可怖,再有几个宫人嘴里冒出“传染”、
“恶心”这种危险的词汇来,传到蒨充仪的耳朵里,她的心绪还能静下来么?
心不静,气得肝火郁结,这病怎么能好?
攻心之战,打得悄无声息、浑然天成。
就算查到李庆的头上,也不过是他手下的小宫人说了一两句闲话,难道还能为了闲话堵死人的嘴不成?
待过了这一阵子,倘若蒨充仪真的心志坚定、稳如磐石,攻心没有胜算,他就少不得冒险去动蒨充仪的药了。
为了稳妥一点,让这流言风语来的猛烈一点吧。
李庆披着秋夜的一身露水,面容上却是一派从容淡定。
…………
杜蘅芜是毁过一次容的人,因此对于容貌,她上了十二分的心。
在这后宫里,她太清楚美貌对一个妃子的作用了。
美貌人人皆有,你有了,并不是一件稀奇事,可若是你丢了美貌,那就是一件极为罕见的稀奇事了。
人人打量你,眼里带着的不再是歆羡和尊崇,而是诧异和古怪,像是看一个怪物一般看着你。
也有人带着怜悯和同情,偷偷的从眼睫毛底下觑过来。
这样的目光,杜蘅芜见得太多了。
还不容易养好了伤痕,谁承想又长了一头一脸的疹子,密密麻麻蜂窝一般,就是她自己对镜理妆,也觉得恶心。
这么一张脸,怎么能拿到皇上跟前邀宠呢!
太医让她平心静气,养上几个月就完好如初了。
但她每日躲在暄妍楼里,也总能听到宫人们的流言蜚语,对她这张长满了皮癣疹子的脸议论来议论去,有的说像画上的恶鬼夜叉一样可怕,有的说像是脚气长到了额头上,有的说像烂掉的莲蓬子,千疮百孔都是洞……
这些低贱卑微的宫人们,肆无忌惮的开着她的玩笑,把她描述成了夜叉鬼。
她怎么能平心静气!
皇上听说了这件事,派遣平仲送来了一些调理身子的药物,但他自己却没有踏足暄妍楼,甚至还想把二皇子抱出去养着,免得过了病气。
一二来去,杜蘅芜气得浑身乱颤,胸腔里似是贮满了山火,气得双颊通红,竟真的病倒了。
那皮癣一点都不见好,反而渐渐蔓延到了两腮,一个一个顶着皮肤冒出来,像一层小水珠子。
九月、十月竟都不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