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跨过石板，坐在了于十一旁边，毫不忌讳地挨得很近，俏皮地说：“不认识，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我们现在可以认识认识。你好，我叫林灵。”
于十一尴尬地往后撤了下身子说：“我……我叫于十一。”
“我知道，物化1班的，女朋友是苏雪儿，对吧。”
于十一显然受到了惊吓，站了起来说：“谁告诉你她是我女朋友的。”
“不是的话，你脸红什么啊。”
“我脸没有红。”
“呵，我还知道你的梦想是考上大学。”
这句话刚说出口，于十一的脸色瞬间暗淡下去，他又呆然地坐到了对面的石板上，一语不发。
林灵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决定赶紧跑路，于是撂下了一句话：“要记得我啊，我叫林灵，我不打算考大学。”
她说完就钻出了紫藤萝廊，跑着跑着高兴地跳了起来，迎面还撞见了苏雪儿，林灵朝她夸张的摆手说：“你好，认识一下，我叫林灵。”没等苏雪儿反应过来，她就飞也似地跑了。
苏雪儿一脸懵地走到于十一旁边问他：“你认识吗？”
“跟你一样，刚认识。”
“好奇怪。来吧，到我们班拍了。”
“嗯。”
苏雪儿拉着他，好像小时候她拉着他逃离张晓爸爸的鞭子，穿梭在玉米地里一样，要是张晓也在旁边多好啊，他这样想着。
张晓？是啊，马上不就看到他了吗，我该怎么面对他？是在这次吗？这次就是我们和好如初的时候吗？
3
还是熟悉的几十张面孔，还是每年入夏就有飞絮的杨树，还是墙角磕掉瓷砖的教学楼，还是从未换过的名人墙，还是待了三年的一切。明明只离开了两周，为什么是恍如千秋的感觉？
于十一想着，还想着病床上的于三两。
看着人满为患的人群，于十一在心里祈祷无论老师还是同学都不要跟自己寒暄，以至于他越往人群去，越发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不自然。但苏雪儿拉着他，他只能像个呆然的木偶跟着她。
“嗨，于十一你回来啦。”一位同学率先跟他打招呼。
“嗯？嗯。”于十一不自然地回复。
“来吧，站这里。”又一位同学说。
“哦……哦。”于十一继续回复。
“好快啊，转眼就拍毕业照了呢。”又一位同学跟他说。
“是啊，好快。”于十一回复。
“你复习的怎么样了？”又一位同学问。
“一般般吧。”于十一回复。
“是吗？加油啊。”
“嗯。”
……
没有寒暄，没有同情，没有异样的眼光。
“来，准备，看我这里。很好，再来一张。”
所有人都恰到好处地与他相处，好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样，老师也没有喊住他，与他谈心。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着，于十一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一暖一暖的，好似那股暖流快要从眼里溢出。他强收着，笑里满是希望。
照片里，那群学生在十几年压力里迸发而出的由衷的笑容，定格了每一份艰辛付出背后本该有的青春。
只是有一个人的青春不在这里。
4
拍好照片后，于十一想再多待一会，但他想到于三两还躺在病床上，这里美好的一切他已无缘，自己不该再去过多享受的。于是他想默默地离开人群，归回到自己要走的那条路上。
正当他要走时，苏雪儿一把拉住了他。
苏雪儿说：“本来我应该保守这个秘密的，但我实在忍不住了。”
“你要说什么？”于十一诧异地问。
“你没发觉今天少了谁吗？”
苏雪儿的一句话，于十一才猛然想到，自己今天除了履行拍毕业照的约定，他还想着着也许是个与张晓和好的机会。但过度的焦虑让他全然忘记此事了。
“怎么？”于十一试探性地问出口。
“你早该发现的，张晓没在。”苏雪儿说。
“他……他已经走了吗？”
“我不知道，我已经一个多星期没看到他了，他没跟我道别。”
“怎么会？”于十一呆然地说。
“我们三人终究还是这个结局了。”苏雪儿轻蔑地笑了一下。
“都怪我。“于十一说的很轻，但他的心像撕裂般疼痛。
“还有一件事，本来这件事已经不再重要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知道。”苏雪儿说，“你是不是觉得今天所有人都没有对你有过界之举？”
“嗯，怎么了？”
“其实，在张晓离开的前一天，他只做了一件事。他恳恳哀求了每一位同学，每一位老师，只求他们在拍毕业照的这天对你像平常一样。”
“什么？”心脏已经被撕成一条一条，疼痛地让他无法呼吸。
脑海里的画面是一个壮硕的不羁青年，在一个又一个人的嘲笑面前低头哈腰。他一改平日的猖狂，放下了尊严，诚恳地低着头……
于十一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低沉的呻吟。
这时于十一才明白，原来一直以来揪着过往不放的只有自己，原来一直跟着跑的是他自己，原来自己这么一无是处，原来离别的感觉这么痛苦。我们三个真的只能走到这了。
5
于十一行尸走肉般得回了县城。坐在中巴车上，他呆然地靠着窗户，看着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住院部的楼下，这时他才有点变得真实。至少上了楼，不能让于三两看出什么。
走进电梯。刷的一下，一个黑影从他眼前溜过。于十一被吓得晃了一下，回过头来再找那个人，那人早就消失无踪。
电梯停到了11楼，于十一熟悉地走向1123病房，推开门，床上空无一人！饭盒、脸盆、吃剩的水果、牛奶统统不见了！只剩下铺好的一张雪白的床。
于十一慌张地跑到护士站。
“1123病房1号床的病人呢？”于十一问。
那位护士不紧不慢地说：“一个小时前刚办理的出院手续。”
“谁同意你们让他出院的？”于十一吼叫了出来。
护士被吓得震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说到：“病人自己强烈要求出院的，并表示自己已经完全好了。”
“没有家属同意，你们怎么可以就这么办理出院手续。”于十一继续愤怒地说。
“病人是有家属陪同办理出院手续的啊，而且医生也同意了，你还在这大呼小叫干嘛，你再不走我就要喊保安了。”护士开始不耐烦了。
于十一死命拍了一下护士桌，急忙跑去了电梯，嘴里还骂着：“该死的杨林，该死的于三两，要你们做这种好事！”
他边跑边想，怎么每一个人都这么喜欢自作主张地为我着想，他们就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接受吗？难道我在他们眼里永远是最渺小的那个？难道我就不想成为保护他们的那个人吗？即使他们自己已经身处痛苦，他们还是会先为我着想，到底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