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寒亭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一处山洞之中,他挣扎着想要起身,顿觉得双腿疼痛异常,竟是不听使唤。举目瞧去,只见衣裤上血迹斑斑,一双小腿已被人包扎过,还绑了几根树枝固定,想是腿骨已折。他不知是何人救助自己,脑中只是想起坠下峭壁的那一幕,忽然汗水涔涔,惊叫道:“紫霞,紫霞,是你吗?你在哪?”
陶寒亭挣扎着向山洞外爬去,洞口忽然走进了一个少年。那少年二十来岁,粗布麻衣,腰里别着把柴刀,显是个乡下小子。他手里拎着一只野兔,看见陶寒亭正挣扎着使劲往洞外爬行,大惊失色,将野兔一扔,奔过来将他按住,关切道:“不要动,你手脚都断了,不能动的。”
陶寒亭见到他,焦急异常地道:“小兄弟,你看见紫霞了吗?她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那少年摇头道:“我在山涧之中发现你昏了过去,便把背到这山洞中来了。”
陶寒亭醒悟过来,忙向那少年拜谢救命之恩,问那少年姓名。
少年道:“我姓夏,在这附近的风雨镇中跟随王师傅打铁。你叫我夏珩便是。”
陶寒亭道:“夏恩公救我一命,寒亭今后但有命在,必偿大恩。”说着又竭力想往山洞外爬。
那少年连忙扶住他道:“你手脚都断了,不能动的。”
陶寒亭急道:“我妻子让人抓了,我一定要去救她。”
夏珩道:“是宋老爷抓的么?我看见很多宋家的人正在四处搜查,莫不是在找你?”
陶寒亭想起昨夜情景,不禁喟然长叹:“这一次却是欠了思量了。我本以为那宋南天不过一介狗官,自是手到擒来,谁想他竟然能邀到战宝珈蓝的妖僧相助,以至紫霞失手被擒。如今寒亭不良于行,紫霞却急需搭救,如何是好?”
夏珩道:“如今你我势单力孤,若执意要去,徒送了性命,还是等养好了伤势再做打算吧。”
陶寒亭道:“如今紫霞落入歹人之手,祸在旦夕。我的伤势等得,紫霞如何等得?”
夏珩默然无语。陶寒亭沉思片刻,似想到办法,抬头对夏珩道:“恩公,在下有一事相求。”
夏珩忙道:“陶大侠请讲。”
陶寒亭道:“实不相瞒,此次我夫妇二人前来洛阳,本是探望在洛阳太守府担任教习的恩师梁师道。却路见那宋南天仗势欺人,害得一个叫楚小妹的女孩儿家破人亡,便欲为民除了此害。不想那狗官身边高手如云,紫霞失手被擒,我亦身受重伤。我那恩师为人最是正直,又是太守公子的教习,我想请小兄弟替我送个讯给恩师,请他老人家出手相助。他若代为周旋,或可暂保紫霞无虞。待我伤好,再设法相救不迟。”
夏珩一听,忙道:“原来大侠是因为楚小妹的事才去刺杀宋南天的么?不知小妹现在何处?”
陶寒亭疑惑道:“恩公是?”
夏珩道:“在下亦是镇上居民,小妹一家我也是认识的。宋南天为了霸占楚家的菜园子,诬陷楚大叔一家,拿到衙门,严刑逼供,楚大叔两口子都被活活打死,在下也有听闻。后来听说有两位鸳鸯侠侣,出手救了小妹而去,原来便是陶大侠夫妇么?在下替小妹谢过二位大恩。不知小妹现在可好?”
夏珩说完,纳头便拜,陶寒亭连呼使不得,扶他起来,道:“我们救了那女娃儿,把她安置在邻镇一户农妇家里,使了些银钱,嘱咐她好生照看。”
夏珩放下心来,问明了陶寒亭恩师的住所路径,飞身去了。
陶寒亭看他身形,竟是身有武功。暗想江湖之中藏龙卧虎,这一介布衣少年,竟也有此身手,自己以前实在是将天下英雄瞧得太小了。
夏珩找到梁师道住所,已是一更时分,此时鸟偃虫息,从书房中透出来一灯如豆。窗纱之上,一个人影正在伏案夜读:“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以肆夏,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故君子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则鸣佩玉,是以非辟之心,无自入也。”
这是《礼记·玉藻》里的句子,夏珩虽不甚懂,但听那声音正气凛然,又以君子自诩,暗想此人不愧为陶大侠恩师。于是轻叩窗扉,恭恭敬敬地道:“梁先生,令弟子陶寒亭大侠着在下送信至此。”
梁师道听见此话,开门而出。夏珩只见他生的严正古拙,一副威严样貌,心中越发敬佩。梁师道将夏珩迎进屋里,夏珩忙道明来意。
梁师道听完之后,皱眉思索。夏珩以为他正在为此事设法,便垂首不语。
梁师道思索甚久,开口道:“此次寒亭和紫霞都是来洛阳探望老夫的,他两人做的又是守正除奸之事,此事老夫于公于私都该出手相助。”
夏珩大喜,梁师道咳了咳,又道:“只不过,此事殊是不易,少侠有所不知。老夫只是太守客卿,其实也并无甚大地位。那宋南天家中委实太过显赫,他义父高力士高公公乃是皇帝陛下跟前的红人,他本人又是神策军东路慰抚使,非我等小民可以轻易吃罪……”
夏珩大急,忙道:“陶大侠夫妇义薄云天,还请老先生相助。”
梁师道想了片刻,道:“少侠稍后。”进了书房,片刻后拿了封信出来,交给夏珩:“请少侠把这封书信交给寒亭,他看后自然明白。”
夏珩满腹狐疑,只得拿了书信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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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恩师给我的信么?”陶寒亭满怀希冀地拆开信,只看了一眼,刹那间如坠寒冰,喃喃道:“恩师他……怎会如此!?”
夏珩举目瞧去,只见那信笺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字:忍!
陶寒亭怔怔地看着那个字,双目通红,恨声道:“退一步风平浪静,忍一时海阔天空么?哼哼,恩师他自是退得忍得。如今紫霞落在宋家手里,却叫我陶寒亭退向哪里?忍到何时!”
夏珩没料到那梁师道道貌岸然,以君子自诩,眼见徒儿有难,竟然明哲保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想了片刻,道:“陶大侠,陶夫人自然要救,只是此刻你身上有伤,不能亲去。不若暂且在此养伤,待在下出去打探消息,再设法相救不迟。他们还没抓到陶大侠,一时半刻想来也不会加害于陶夫人的。”
陶寒亭陷在情绪里,木然不语。夏珩也不多说,退出山洞,回家换了身黑衣,带了武器,往宋家而去。未到近处,就见院内灯火通明,护卫往来巡逻,夏珩心知讨不到好处,只得退去。
又过一日,夏珩只在宋家附近转悠,想方设法要混进院内一查究竟。到了傍晚时分,后院小门驶出来一辆马车,赶车的却是一个身着华服的美貌女子。夏珩心中奇怪,便跟在后面。
那女子显是不惯驾车,马车只是缓缓而行。约莫走了一二里地,女子勒住马,下了马车,神色悲伤地看了眼周遭,叹道:“就这里吧。”
她从车内拿出一把花锄,在一个山坳之处挖起坑来。她显是不惯干这体力活,挖了一会,便拭去汗水歇息一会,如此挖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挖出一个大坑。扔了花锄,从马车内吃力地抱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身衣衫破碎不堪,脖子上一道剑痕触目惊心,却是一具尸体。她把尸体放入坑内,掩土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