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召不能不表示大度地微笑道:“国使请讲。”
单贺轻轻吸了口气,缓缓道:“当初明帝建号天焦,组建大军征伐天下,欲成吴王单越之事,然未竞者,何也?诸国衅尔。天焦在内而诸国在外,虽其势强,然犹困兽,无法总兵于一部,歼灭方面,成就大功也。土益在东;曹、孛子在西;熊、立子在北而伏氏诸国在南,构势已成,若全并力,天焦亦有危哉!”
众人听得,都不觉暗暗点头。卫召轻轻哼了一声,却不答言。
单贺续道:“子绛等南域诸国,与贵国有亡士占土之深仇,必欲报之,唯伏氏尚睦。今陛下欲建五国合盟,共讨熊子,其必先安后方。后方不稳,则兵无士气,将无斗志。倘若陛下与熊国苦战的当儿,南域诸国合力来讨,其不败,可乎?”
卫召暗抽一口冷气。众臣也大多神情严肃,怒目而视。
单贺再微笑拜道:“今伏氏奸丑涤荡,大将军昂州吕澍掌政,吕大将军为武城公主之夫也,想必陛下也曾听闻。”
卫召焉能不晓?怒道:“武城私奔昂州,早已废号除名,朕不去伐他,已隐忍再三了!”
单贺淡淡笑道:“陛下,吕大将军,俊杰也,与公主十分般配。武城公主向来敬重陛下,而吕澍也曾来访天焦,故皆称友善。伏氏与天焦建盟,则南可镇压诸国,使陛下无后顾之忧,北可出兵助盟,共击熊子。陛下当如臂使指,大业可拱手揖矣!”
恒帝卫召缓缓颔首,心中却颇感矛盾。
此时,太尉宋景忽起身道:“陛下,臣有言!”
卫召露出慎重之色,和颜道:“爱卿请讲。”
宋景道:“结盟利于天焦,此不争之实也!”
恒帝卫召疑惑地看了看他,半晌方起身道:“好!就依汝议,与伏氏结盟。朕焚香斋戒,五日后在广明场与伏氏国订立誓约!”
单贺拜谢去后,恒帝卫召道:“宋卿仿有话未毕,朕欲闻其详。”
宋景道:“适才伏氏使者在此,故而不便多说。吕澍择此时派使觐见,乃是一步非常之棋!此人思虑绵长,非庸庸所及,知我正欲与熊国作战,后方不稳,故以此相胁。如今形势盖已了然,天焦若不结好伏氏,必为所趁,故臣劝谏陛下顺水推舟,应诺此事。”
恒帝恍然称善。司空魏习道:“老臣属史曹化曾与吕澍交好,言此人智深识远,将才一流,绝非笼中之物。恐有大志,今后还当小心为妙。”
恒帝卫召拈须颔首道:“魏卿之意,朕深明矣,此际便一如伏氏所议,结盟示好,相安无事,待灭了熊国,再作计较!”
骑月城。
在昂州军从平乡胜利还师之后,皇诏很快从奎城下达。先是表彰吕澍、单勰“抚乱平逆、全灭贼旅”之功,增邑各千户。又赐吕澍持节,追前功而拜其母师氏“安平君”,其姊刘敬“和国夫人”、李姬“顺平夫人”号。其兄刘辛除平虏将军,拜樊乡侯。赠单勰“绥远将军”封秩,御赐金印紫绶,秩同上公。敕帅青、铫文广等入典羽林,皆为司马。
年方十岁的伏王单珲自徐鄚之变以来,已无法摆脱骑月侯吕澍的阴影,成了身受控制的傀儡王。尚书令玉况等明为协助理政,实则逐渐架空中枢,使王宫内府徒具其表而已。
不用说,这些诏令正是在“请示”伏王之后,立即下达的。能对边疆战事作出如此迅速反应的,恐怕除了廖廖数人外,连当初闵王也无法做到吧?
吕澍亲来昂州之前,曾指派玉况、单融、刘禹等大起工程水利项目,兴农垦,开荒募民。同时废除“亩钱”等苛捐,对于望海、奔潮二郡,由“十五税一”调整到“三十税一”。即每亩征其三十分之一的收获,大大增加了役民耕作的积极性。
然而,伏氏朝野中旧权族势力仍然巨大,玉况并亲笔书函致大将军吕澍,希望他能尽快还都,“以慑奸贵”。
天尽崖。
吕澍遥指着远处崖下奔腾咆哮的海浪道:“若是征伐土益,或可从海上运送劲兵直达其国,令人全无堤防。想当初前师与天铭有隙,武哀密遣兵船千艘渡海攻之,连取天铭十城。是时天焦正与之相持激烈,天铭自顾不暇,若非其相周贾密遣使修好霸国,猛攻龙鳍,武哀怕果能得逞。”
说罢微微一笑,望向武城公主单勰。此时正值午后,四名女婢手持绛篷,为公主遮蔽阳光。单勰轻摇罗扇,玉容在明媚处更显白晢动人,一颦一笑,都可令人魂飞天外。
见吕澍眼光看来,她轻摇螓首道:“恐怕未必如公子所言。武哀帝发兵天铭,突发奇想,故虽兵进神速,然粮尽草乏,又无陆道补给,勿能久持也。天铭所惊悚者,盖武哀以舟胜兵之策也,不过假以时日,天铭分各郡兵断粮路,坚壁勿战,不与谷粟,前师若不退兵,必全军尽丧。若无霸军攻龙鳍,武哀亦会还师襄泽,其势必也。”
吕澍道:“武哀非愚蠢之人,却未能复用其计,可哀可叹!”
单勰笑道:“公子也非凡愚,怎会不知以舟载运兵甲,耗资巨大,且无充足补给,则只可速决,不可久战。其实若非前师国水军称霸天下,武哀断乎不致想出如此险策!天铭良将、甲士不逊其分毫,前所败者,轻敌故也,后驻山开渠,设弩积石,沿海皆有郡兵屯扎,防备森严。武哀帝空有才略,徒呼奈何?”
吕澍自嘲般地晒然笑起来,摇头道:“在下不及公主辞锋犀利,甘拜下风!公主以为,若征伐土益这等大国,该当如何下手呢?”
武城公主淡淡一笑,道:“土益精于造船,有弥波将军府负责舟士操练、演战,在吴陆之中首屈一指。昂州水师虽有过人之处,无奈士伍弱小,无法并论。故而……公子只能冀望以陆战取胜。”
吕澍神色渐渐严肃起来,道:“请问公主如何取胜?”
单勰轻描淡写地道:“如北进便可先取唐壶、枣礿二城,据其粮草以为己用,想来土益必全力争。那时,敌若来援,可引重兵先伏德丰,逼其决战。想来王乾不会舍得以焦玄二镇为战场罢?如此,土益军败必矣,而我可再出道皇岭、皋阜,围淄洮,土益可得也!”
吕澍深深吸了口气,良久才道:“公主之魄力,吾不如啊!”
单勰眼神闪过他的脸上,小声道:“难道公子只愿和妾谈论这些事情吗?”
吕澍微微一怔。单勰叹道:“公子远赴邱都求亲,剖白赤诚,勰才愿将终生之事相系,如今公子每去经年,又似乎对勰若即若离,到底妾是哪里做错了呢?”
吕澍凝视着她,奇道:“澍怎会……公主多虑了。”
两人默默无言,从天尽崖著名的“风塔”前走下高地,往筑临海边的师府行去。吕澍忽地轻声道:“吕澍对公主之心,决无贰意。自赴天焦得觐公主之时,吾便发下大誓,定当拥美而归,决不轻许他人。”
单勰娇呼一声,转面向他,羞得脸也红了,嗔道:“公子!”
吕澍挥挥手,四名侍婢会意退开。他静静走近单勰身边,道:“如何?”
单勰浑身轻颤,连眼光都不敢抬起看他,“妾,妾很高兴!”
吕澍轻柔地伸出臂膀,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武城公主发出愉悦的呻吟,娇羞地道:“公子!”
吕澍轻嗯一声,鼻间传来她发际若有若无的芳香,忽玩笑般地道:“澍决非正人君子,公主千金贵体,不免要葬送虎口,是否怕了呢?”
单勰微微闭眼,心里已感到幸福无比。轻轻摇头,并不答话。
吕澍轻轻叹了口气,转尔道:“公主跟着我吕澍,聚少离多,有时还须加诸劳苦,怎能无怨啊!吾不能令公主悦而徒添其伤,想来颇有不安。”
单勰喃喃道:“别说了。”一阵心酸,忍不住有种想哭的冲动。
吕澍道:“澍之所以若即若离,非为别事,你我尚未完婚,故而矜持。再说,吾也不能将汝整日带在身边,而令人耻笑啊。”
单勰轻哼道:“谁敢?本公主绝不饶了他!”
吕澍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单勰带着娇羞的笑容看他,眼神中忽地变得迷醉起来。
吕澍忽道:“此番聚后,又定有不少日子不能相见,公主会焦虑吗?”
单勰幽幽道:“怎么不会。妾又当饱尝相思之苦,忍受孤寂折磨。”
吕澍感动地唤了她一声,深深凝视,竟也痴了。
此后将近一年,直至吴历三百五十九年二月壬辰,这对恋人方才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