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州。奔潮营帅帐。
徐栈旧属侍中关茂、散骑侍郎齐堃密至,已于焦百帐中私语大半个时辰。
稍顷,又闻说卫尉丞胡毕急驰营中,众人慌忙到帐外迎接。
胡毕乃鄚妍同乡,交谊情厚,非同他人。鄚妍升官之日,便上表请征胡为长史,渐升到六百石的官职之上。其为人奸酸刻薄,好大喜功,故虽职位远在其上的焦百,也不敢丝毫怠慢。
在甲士的搀扶下,胡毕翻身下马,径将马鞭抛于从人。眼光扫去,眉头一皱道:“原来关大人也在这里,胡某恐怕来得不是时候吧?”
胡毕与关茂曾有私怨,然此际徐栈势衰,故后者也不得不装出一副欣然的样子道:“哪里,胡大人见怪,实是小弟上次招呼未周。徐相说了,见到胡大人一定要好好赔礼,要小弟近日再邀大人到府小聚,还请大人不吝赏光!”
胡毕悻悻地道:“算啦算啦,一点点小事何足挂齿。胡某此来是奉鄚大人之命知会二营,情况紧迫,礼数未周,还请各位海涵。”
众人客气一番。焦百呵呵笑着上前牵住他手,道:“胡大人近来气色不错,想必有齐人之福啊!来来来,帐中叙话。”
胡毕淡淡笑道:“什么时候再与焦兄赏花饮乐,才真是福气呢。”
焦百恍然大悟,一拍额头道:“瞧为兄什么记性!近闻腾霄阁新纳一女,乃是故齐国人,姿丽无双,什么时候为兄作东,此次老弟定须尽兴再走。”
胡毕大喜,笑道:“就这么定了!”
入帐坐定,焦百拐弯末角地提起“公事”。胡毕捶着膝盖,打着哈哈道:“鄚大人命胡某前来,实因那逆贼吕澍所起,而近来朝廷上下情形似有不妙,故而前来焦大人处知会一声。大人怕也听说了,吕贼竟称病在家,公然不应诏命,现鄚大人正欲讨旨劾他。”
众人缄默不语,都露出担忧神色。焦百不放心地道:“吕贼闭门不出,是不是得到了什么风声?”
胡毕未置可否地摇摇头。齐堃道:“吕澍老奸巨滑,手段非常,万万不可小觑。此次事不机密,焦将军、丁将军率部屯文州,天下皆知,他吕澍安能不起疑心乎?”
胡毕冷笑道:“齐大人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啊。别人惧他,我胡某是从来不把此人放在眼里的!”
齐堃哼道:“胡大人若知吕澍本事,也不敢出此大言。”
胡毕大怒,道:“齐堃,你敢笑我?!”
焦百见气氛不对,忙打圆场道:“胡大人齐大人,我等为朝廷办事,此际该一心对敌才是,怎么却在自家争执起来?依我看,吕贼称病不朝,虽有图谋,却也是害怕的。我与丁大人合兵数万,屯驻文州,虽他大将军令亦不遵从,明眼人都知道是在与他为难。”
关茂附合道:“是啊,此番奉大王密旨前来讨贼,虽有风声,但也不必因而惊慌。吕澍亲随不过五千昂州兵罢了,有焦大人一营在此,他便不敢放肆。”
焦百得意地笑道:“不错。如今我兵势强盛,吕贼亦不得不遣其将兵别屯奎西,以防不测,此时京畿空虚,而徐栈、姜率等必然以为我等呼应。那时吕贼空有智计,恐怕也不免身首异处的命运啊!”
胡毕轻哼一声道:“吕贼想称病以延时日,真是痴人说梦。鄚大人想请焦大人、丁大人二部从速围城,以兵迫之,待他入宫之时,便是他葬身之日!”
吴历三百五十八年春正月。朔望。
大将军府。
门下军校来报:“宫中内史林轼要面见将军,有王诏!”
吕澍挥挥手,道:“轰出去!”
一边段授露出担心的神色,道:“主公,大王数次召会,词锋严厉,怕会有什么不利之事吧?”
吕澍淡淡笑道:“此鄚妍徐栈之奸谋也,大王尚未及冠,哪里懂得这里面许多微妙呢?我等还须耐心,静待其时啊!”
转眼望去,不由得露出会意的笑容,“段兄入府多日,想必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吧?”
段授赧颜道:“末将不敢。主公调遣兵马如行云流水,算无遗策,此时鄚妍等尚不知矣!未将受命以来,甘之如饴,又岂敢显丝毫惫怠呢?”
吕澍哈哈笑道:“段授也学会如此奉承了!”
早在吕澍推行“还奴为民”政策之前,他就已在族中多次释放奴隶。段授原是师夫人以财货向三姓贵族交换而来的,其父母被吕澍释放后,乃感恩戴德,甘为死效。吕澍不以其卑微,慧眼独具,拔之为将军,如今此事早已在昂州遍传。
当下又提起昂州军开赴奎西之事。段授小心地道:“如今主公身居城中,如临险地,鄚妍等饿狼环伺,万一出现意料,手边无兵可支,那却怎生是好?”
吕澍微笑道:“汝驻于城中,鄚妍顾及自身安危,故迟迟未敢轻动,今吾命昂州部别屯城外,是诱敌也。至于城中,自有玉况安排,汝不必担心。”
段授张口欲言,却又复沉默。吕澍见了,不经意地道:“汝是在担玉况的心思?吾料此人将来必吾腹心也,就象段兄一般。吾之所以如此看重此人,除了此人之才,其诚挚稳重,也是他人少有的。”
段授惭愧道:“末将妄忖。”
吕澍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段兄不必自责,汝对吾之忠心,吾是深知的。”
段授称谢后,无事退出。此时将晚,阴霾蒙蒙,空中蕴荡着一丝不祥的气氛。虽已在府中布置了精勇巡察,段授仍感不安,稍事休息,便又紧赶着往书房而去。
吕澍之书房在院左,一条游廊穿越花径,行过遍植果木的实粟园,曲折通往前屋。花径左右,野草丛竹,脉脉待春。段授来到屋前,屈身窗下,方轻唤道:“主公——”
忽地,背后传来一阵劲风。段授本能地侧身弯倒,恰好躲开致命的一击!他一回头,便见一条黑影手握四尺短刀,由屋檐荡下,见不成功,手刀又复凶狠斫来。段授暴叫,仰面躺倒在地,只听噗地一声响,身旁窗棂硬生生被劈成两段!
“刺客,有刺客!”
那人两刀皆不见效,微微一怔,随后瞪视段授,眼睛慢慢发红。“段授!纳命来!”一刀劈下。
段授虎吼一声,闪身避开,急旋坐而起,挺拳击出!那人未料此着,刀势顿滞,被段授打中腕口。
两人尽皆暴叫。那人挺刀欲落,而段授推架欲上,各自使出吃奶的气力,却是不分轩辕。稍顷,那人见庭院中人影憧憧,渐有灯光,呼喝声亦不停传来,心不自安。奋力拔刀,将段授带了个趔趄,做势欲劈,身影却刻不容缓地退向灌木丛中。
段授急叫道:“截住他,不可放他跑了!”然力气消竭,噗地坐倒,只是大口喘息不止。
那人身手惊人,短刀挥处,血光飞迸,力战十数名甲士而不显逊色。
片刻,只见他短刀脱手,顿有一士卒惨嘶而亡。那人身形急窜,向院墙奔去。
段授勉力起身,抢过一甲士长矛。眼见那人连跳带跃地爬上墙头,深深吸了口气,奋力将矛掷出!
那人闻听风声,待要避让已是不及。那长矛宛如离弦之箭一般,已至身后,顿时穿心而过!那刺客发出一声巨吼,轰然落下,众军士围上前去,只见那矛身仍抖颤不止,发出轻微嗡嗡之声。
段授招呼手下搜索府院,更吩咐掌灯,这才亲自到书房中问安。出乎意料的是,吕澍竟不在房内!
段授大喝“将军”,待要派人分头急寻之时,忽见廊下有人匆匆赶来,却正是吕澍!段授气力消竭,噗地跪倒,颤声道:“末将该死,放进了刺客,累主公受惊了!”
吕澍急步走来搀他,一面关切地道:“澍何惊之有?将军可有负伤么?”
段授眼眶一红,赶紧垂首道:“不曾。末将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