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乾干咳一声,缓缓道:“两位从海上乘舟而来,一路辛苦了。不知此次来参觐本王,究竟所为何事呢?”
庐白道:“大王,在下是受武城公主之托,前来土益向大王进贡。当初公主应允王子婚约却未曾践诺,此次在下当一并解释。”
王乾目光一寒,道:“本王正欲闻其详!”
庐白不慌不忙地深施一礼,这才道:“大王容禀,此事说来话来。愚兄妹当年未曾落难天焦之时,曾属前师庐族,兴旺一时,然自战败降归霸国,我族衰弱,故不得不倚仗霸国当权以为后盾。家婶韩氏夫人,后为未王纳为嫔妃,大王想必也听说过此事。”
韩姬与霸国王后楼氏、北雁国妃南子并称“西陆三美”,好色如王乾者怎能不知其名,微微点头,阖目不语。
庐白道:“那奸徒李即迷惑霸王,取得上公之位,又因愚妹失手杀了他的儿子,便一直怀恨在心,伺机图报。当此时也,吾庐氏在澧阳遇难,满门老小除了我等几个,数百口都死无葬地……”
庐白语辞铿铿有力,悲愤之时眉头紧锁,令人感同身受。土益诸臣大都听闻过这件震动吴陆的事件,少许不知者也为语者所动,暗暗叹息。
王乾哼了一声,道:“此事跟公主逃婚又有何联系?”
庐白长叹道:“大王明鉴,正因如此,愚妹逃奔天焦,便冀图报仇,可惜她一孤弱女子,怎能对付权势熏天的奸徒呢?故而愚妹立下重誓,只要有人能为她报此血仇,她甘愿为牛做马,终生侍奉。”
庐白之言顿令朝堂上轰然一片,众官多有惊诧、好奇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王乾咳嗽两声,止住众议,森然道:“如此说来,我土益堂堂大国,有本王出头,向武城提亲,竟也不能使她称心吗?”
庐白笑道:“非也。大王乃万乘之主,土益国势虽稍逊于天焦,但仍是诸国中数一数二的大国。大王坐拥千里富饶之地,握虎狼百万之师,振臂而天下耸动,旌麾指处,诸邦咸服。愚妹能得嫁土益,实是她之幸也。”
王乾忽地立起,右手指点道:“那武城又怎敢抗旨逃婚?与昂州一个小小牧守成亲了呢?!”
庐白微微一怔,随即呵呵笑道:“大王误会,误会了。愚妹顽劣鄙贱之人,无权无势,怎敢高攀!当初蒙尊使亲往邱都,已令愚妹受宠若惊,又怎敢忘却誓言,冀图享乐呢?此中更有下文,大王可欲细细听来么?”
王乾自觉失态,缓缓落坐,勉强道:“说!”
庐白神情转黯,苦笑道:“其实大王有所不知,当初恒帝令各国使者前往求亲,却是无意将愚妹轻许,天焦皇戚执金吾冯进早已疏通关节,只待提亲之事一毕,便强与愚妹成亲;此外,还有项安、霍彪、穆凤、卫奂等人虎视耽耽,愚妹唯恐自毁誓诺,故不惜抗婚逃走。大王对当初冯进之事该是稍知一二的罢?”
王乾默然瞪视半晌,突地眼珠一转道:“大胆,你说武城立下重誓,非能替她报仇者不嫁,那么本王姑且信了,但她却嫁与南蛮牧守,这却做何解释?哼哼,若说本王抑或天焦皇帝不能替她报仇,难道……一介小小牧守便能么?这分明是欺骗本王!来人!”
殿下拥出数十剑戟士,俱都亮出兵刃,气氛僵到极点。
庐白不惊反笑,朗声道:“大王请容在下把话说完。”
王乾干瘦的脸颊肌肉牵动,冷冷道:“好,就让你说。若是有半句欺瞒,休怪本王手下无情!”
庐白长揖道:“谢大王。庐白此来,并非强词夺理,有心欺骗大王;实是因此事过于复杂,故亲来淄洮为之开解,望大王看在公主的面上,既往不咎,庐白也应尽了人臣之谊了。”
微微回首,向帅青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地捧上以锦缎覆盖着的一帛书札,献在御前。
当下有侍郎将书札验明,跪递上去。
王乾展开书札细看。庐白道:“此乃霸国先王敬所传‘赵谱’三卷,更有帝山温玦,刻霸孝和王后楼氏字号;谱中所载未王弟澍便是我家公子。”
王乾细细览玦,不由大吃一惊,“吕澍竟是霸国公子?!”
殿中又是一片议论之声。庐白含笑而立,良久方道:“不错。吕澍原本姓赵,未王初年避难而随乳母蔡夫人至昂州,后蔡夫人改姓师,从商而为昂州旺族。吕公子有经天纬地之才,又随文德远公熟习政法军事,年十九便拜为校尉,后更为前将军,掌管昂国军政。当初伏氏来侵,公子以奇师击之,数败其师,以致伏王徒有大军而不敢轻动。此等人物,必能匡助愚妹得报家仇雪恨,更何况,公子早已在尊使之前,亲身往赴邱都,与愚妹结识,两人相见恨晚,惺惺相惜。这也算成就了一段佳话啊。”
王乾此时方知落入圈套之中,怔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帅青察言观色地接上去道:“公主殿下始终对悔婚之事深为烦恼,故特委派我等为大王送来谢礼,以为赔罪。”伸手往后一指。
身后四名壮士皆将怀中所捧之匣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再用特制钥匙开启锁眼。一时间,大殿中土益诸臣皆都眼前一亮,只见那几只匣中堆满珍珠宝石,且件件奇特,无一不价值连城,堪称精品。
王乾眉头深皱,偏是又爱着那些惜罕之物,怒气竟发不出。呆坐良久,神色突转大好,呵呵笑道:“原来如此。来呀,给二位使者看坐!”
拈须沉吟片刻,再道:“两位远道而来,送上如此珍稀之物,不知到底用意如何啊?”
二人谢坐。帅青揖礼道:“我等也曾多次听公主提起,大王恩泽广布,曾于邱都送上巨礼,令公主记忆犹新;以大王之慷慨果敢,必是明君,而土益如今与天焦建盟,天下间孰人不知大王声名?以大王之安康体健,扫平熊子、夺回失地只在指日尔!公主在天焦日久,如今虽嫁昂州,却仍心系五国合力抗拒熊国之举,故而命我等带来口信,若北伐熊子之时,我昂州定当遣兵作战,合力以讨,大王破敌之日,亦是公主报恩之时。”
王乾大笑,起身志得意满地道:“本王在位二十年,东征西讨,所战无不平定,如今五国会盟,麾旌北指,胜负该在意料之中的。回去告诉公主,就说本王多谢她的美意,只要她勿忘本王,常来淄洮看看,也就是了。”
庐白、帅青二人听得好笑,只在面上不露分毫;而土益诸臣皆知大王失言,各个脸色不谐,左顾右盼,无可奈何。
王乾稍有觉察,打了个哈哈,这才忍住未往下说。帅青起身道:“谢大王同意与昂州建盟之事。公主还命我等带来了昊耗舞女,尽是美貌出众,请大王不吝赏观。”
众人闻听此言,都觉大有不妥,王乾呵呵大笑,眼光倏地移向后方,口中道:“公主真是客气……”
南部校尉丁恭忽地怒道:“我家大王正欲并吞南麓,扫定天下,岂有与蛮子结盟之理?大王,此事万万不可!”
王乾眼光所视之处,那美女眼眸极尽挑逗引诱之能事,弄得他心痒难搔。不耐烦地道:“胡说,此事有何不可?本王如今正欲与伏氏、子绛等国建盟,以冀合力讨平熊国,公主之使不来,本王也该派遣使者前去。你们又懂什么?退下,退下!”
丁恭愣了半晌,哑口无言,垂头丧气地退了开去。帅青微笑道:“这位大人可是信口开河啦,如果说我昂州皆是蛮子,那我等岂不也是吗?”
丁恭正气头上,脱口道:“当然是不错的!”
帅青哈哈笑道:“爽快!依你所见,我等是蛮子,那么我公主殿下也该同属此类啰?”
丁恭“这,这”地说不上话来,王乾哼了一声道:“自失颜面,还不住嘴!公主若是蛮夷之人,本王会遣人提亲吗?”
丁恭额头见汗,只得喏喏退开。帅青笑道:“大王不必动怒,这位大人也是一时冲动,说出不妥的话来。请大王还是先欣赏歌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