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光端正的跪着,一动不动,仿佛这话发落的不是他本人。王谷对上陈伯安的眼色,左右为难,不得不上前两步,对着跪地的太子低声提醒:“殿下,陛下诏命,行杖四十,还请您起身。“少年仿佛这才有了知觉一般,抬头看了高坐榻上的父皇一眼,以手撑地缓缓站起,略略活动了一下跪的酸麻的膝盖,正要趴伏在刑凳上,却见两个手捧描金托盘的内监走来,于自己身前拜倒,将托盘高举过头顶,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太子不知内廷宫正司杖刑的规矩,”陈伯安在上面看的分明,对王谷淡淡开口,“你去说给他听。”
王谷带着冒犯的歉意,硬着头皮对项光努力挤出一个尽量和蔼的笑容:“殿下,按宫正司律例,请让奴才伺候您宽衣。”
项光嘴唇动了动,见陈伯安坐在榻上,不看他也不动一下,心里意气难平,推开王谷上来服侍脱衣的双手,径自解开腰间的玉带,递给内官,而后又脱下五龙常服,只剩下一袭浅灰色的中衣。他弯腰用手撑住刑凳,趴伏上去,那刑凳大约是为了匹配宗室之人高贵的身份,刻意雕刻上繁复的花纹,长的一边两侧还描刻了瑞兽和花卉。项光握住凳腿,手上摸到一朵牡丹,心中对此极为不屑,用来行刑的凶器却雕镂着这些象征祥瑞和吉祥的玩意儿,也不知究竟能有什么用处,难道就因受刑之人大多是宗亲贵人,挨打的时候看着这麒麟花鸟心情就会好一点不成?
很快便过来两个内侍,一头一尾按压住他的肩膀和双脚。一个掌刑的内监上前弯腰撩起他中衣的后摆,放在背上,接着还要动手去褪下面的绸裤,少年感觉有人在松他腰间的系带,身为太子,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不由眉头紧皱,身体用力一挣,硬生生吓住了那内监后退了两步,不敢妄动。
吴朝从没有褫衣杖责朝臣的先例,但论及宗室皇子抑或是内监宫娥,若在需受杖,按例一律去衣,一众伺候太子杖刑的宫正司内侍面面相觑,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谷站在一旁,见陈伯安并未发话,冲那几个人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
于是,两个掌刑的内监也不敢多生是非,一人手执一条木杖,对项光告了声罪,分别站立在刑凳两头。负责唱数的内官高声报数,一声“一”字尾音还未收去,刑杖便呼啸而至,毫不留情地打在少年臀腿上。
听到重重的一声闷响,陈伯安心中烦躁不安,没有理会王谷和下面一众奴才私下里如何串通,自顾自拿了一本奏章,翻开看起来。
刑杖落在臀腿,痛得项光周身一抖,双手扣紧了刑凳的边缘。吴朝对皇子的教养一向严苛,自皇子四岁起便开蒙读书,绝不骄纵,让男子长于妇人之手,一般皇室宗亲尚且如是,更别说是太子。项光虽不如公主郡主一般在内宫中娇生惯养,但养尊处优是一定的。左右两杖打下,少年以前从未受过这般苦楚,只觉身上冒出了一层冷汗,扣着凳子的双手指骨发白,隐隐露出骨肉深处的青筋。
陈伯安恍若未觉,将奏本翻过去一页,提起朱笔在上面批注下一行小字。
一时行杖唱数到了七八下,项光只觉得臀后一阵刺骨的剧痛,他有着预示帝王之象的命格,从来都被认为是名正言顺的未来之君,那份与生俱来的孤傲和尊严都是铭刻在骨血中的。眼下虽疼痛到心烦意乱,却不肯发出一丝声响,少年用余光看着高坐在上的父皇,也无法说出任何哀求的话语,只是咬住牙齿,强自忍耐着身后一阵高于一阵的痛楚。
王谷在一旁,看到项光的身体已经开始克制不住地颤抖,心焦不已。朱红的行杖高高举起,裂空落下,来回击打着少年的臀部与大腿,虽然隔着裤子,但也可看出皮肉被坚硬的木杖责打,凹陷出一条深深的印记。前一杖打出的凹痕尚未来得及复原,下一杖便接踵而至。项光痛得眼前发黑,额头上汇集出豆大的汗珠,滴在刑凳和地板上,留下几团清晰的水迹。此时他两眼视线开始模糊,脑海中闪过子璋那日坚定的面容,不知为何,又闪过佛寺中女孩温柔的笑意。
待杖到二十八下的时候,项光只觉得木杖击打皮肉的声音听在耳边都仿佛不再清晰,脸色泛白,牙关颤抖,从喉头深处涌上来一声叫痛的高呼,而后却又死命咬住嘴唇,将那饱含痛楚和煎熬的声音封闭在唇齿间,再不肯泄露半分。王谷跪倒在陈伯安身边,听他那声叫喊只觉得心肺欲裂,不住的磕头恳求:“陛下,殿下受不住的,不能再打了,还请陛下开恩,请陛下千万开恩啊。“
陈伯安虽坐在榻上依旧看着折子,但早已被木杖的“彭““彭”声扰的心烦意乱,抬手一挥,两侧内监会意,杖刑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