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姥姥终回了神,想起了孙女,装作不经意地望过去,见小春仅仅是跟其他人般神色动容,并没过激反应,暗自点头,当即从怀里摸出了十五文钱,走了过去。
谢麒察觉到李姥姥,不觉抿了抿嘴,手上的毛笔啪地一个轻响,滴了个浅浅的墨点子,他强忍着不去偏头看宁小春,稳稳当当在纸上写了李家的名字。
……
有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所表示,唯方奶奶端着肩膀不吭声,最后所有人都看着她,方奶奶仍是油盐不进,“你们都富裕,愿意借钱我管不着,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倘若他家还不上,你们别打着找我要的主意,我一个子都没有!”
借了钱的人都忍不住在心里怪方奶奶无情,谢大郎好歹也是谢家长子长孙,她竟这能做到不为所动,反而急着撇清关系,让人听了心寒。
里正没好气瞪她一眼,然后作为压轴,足掏了一百钱,众人纷纷夸里正心善,谢麒起身冲着里正深深一揖。
最后那纸上记录的,一共是九百多文,谢麒念了一遍,见无落下的,又誊抄了一份,在上面签了名,按了指,然后又送到里正手中。
里正也看了看,同样签了名字按了手印,在场众人见了,不觉松了口气,有了字据,也算有了证明,一式两份,谢麒手里收着一份,里正手里一份。
钱的事解决了,众人开始着手帮着谢麒筹划丧事具体事宜,村里老人都跟着操持过白事,捋清后倒也不乱,先是让人将谢大郎抬出,停于正寝,然后在他头前置上一盏油灯,又命谢麒跟着几个男人将谢大郎死时的那张床抬到院中,暴晒几日,说是免得谢大郎魂魄有所留恋不肯离开。
谢麒刚满十三,接连经受打击,短短几日就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哪里抬的了床?好在跟着帮忙的人同情他年纪小,使足了力气,没一会就将床搬到了院子里。
饶是如此,谢麒也是汗如雨下,浑身不禁抖着,感谢的话都说不完整。
宁小春若非是学乖了,都要撸胳膊挽袖子冲过去帮他搬,如今也只能陪着谢巧,将她搂进怀里,细声安慰。
之后,由谢麒去通告相邻,众人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晃荡的衣服,一副随时要乘风归去的样子,不免担心。
“大娘子啊,别再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往后几人互相扶持,这个坎总归能过去。”马婶子走来,轻声安慰着谢巧,每说一句都要停下来叹口气,虽然她嘴上说撑过去如何如何,只是心中不免对这几个孩子的以后感到忧心。
她说完,又看向宁小春,“巧儿这丫头害羞胆小,如今遭此变故,恐她郁结于心,这心病最是无药可治,往后你多跟她走动走动,开解开解。”
宁小春听了连连保证,都恨不得从此以后长在谢家。
过了约半个时辰,谢麒蹒跚回来,虽说村里人帮着凑了九百多钱,再加上自家剩下的,够将谢大郎下葬,但之后几人还要过活,谢麒将谢巧叫回屋,俩人少不得收拾出一些东西来,顺道拿到镇上当的当,卖的卖。
不一会,谢麒收拾了两本书,几张纸,谢巧收拾出一身衣裳和之前做的来不及卖的绣品,又去厨房取了攒的肉干,此时谢麒将肉干握在手里,心中越发悲切,恨不得冲上山生啖野猪,饮其鲜血。
谢麒拿着东西揣上钱,跟人一块去镇上置办物品,村里有人借了驴车,倒省的只靠两条腿,怕是天黑都回不来。
宁小春在谢麒身边走过,想咳嗽一声或是打个暗号也好,只是由始至终,谢麒都没转头。
宁小春灰心丧气进了屋,厅上已用白布挂起了帷屏,谢巧和姚氏正守在谢大郎旁边,大声哭泣。
李姥姥见该帮的忙也都帮了,便带着几人回去。
其余人家也都三三两两离开,仅留几个跟谢家大房交好的妇人,约莫一个时辰后,谢麒载着丧葬之物回来了,同车的还个阴阳先生。
包括姚氏在内,众人皆不知谢大郎是几时咽气,阴阳先生掀开被子定睛观瞧,一边掐指念咒,不一会,就给出了平旦正的时辰。
阴阳先生算完时辰,又从布搭里取了东昌纸,去旁边写批书,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然后盖在谢大郎身上。
批书写完,下葬的时间也算了出来,“八月初十大殓,十一午时破土,十二未时安葬,合家都不冲犯。”
谢麒记下日子时间,从怀里取了钱交给阴阳先生。
待阴阳先生走后,谢麒开始将买回来的东西布置在灵堂上,糊了白纸穗的哀棍侧立床头,又于门前插招魂幡,贴白纸,最后回到屋中,在谢大郎口中放了一口白米。
到这,小殓才算停当,合家伏在灵堂恸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