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春老老实实跟着姥姥回了家,由始至终没闹过,也没说出什么想多留一会的话,李姥姥见她这样,心中虽还有些奇怪,但又觉得这样方为正常,李贤娘却当女儿吓到了,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关门时,又往门口吐了几口唾沫。
坐在家中,李姥姥连连叹气,谢大郎说没就没,走的太过突然,只剩下孤儿寡母和年幼弟妹,她都替他们将来发愁,“宁家那老虔婆,真该和谢家的换个个儿,就宁大郎那屡考不中的草包,宁家还当宝似的供着,你看谢家小子年年第一,他奶奶却不叫他读下去,这叫什么事啊!”
一听提到宁家,李贤娘不觉浑身紧绷,立即缩着头不言语了。
宁小春十分赞同这句话,小幅度地点点头,若是两家互换,彼此都是成全。
李姥姥见连小春都十分认同这话,心中痛快,“按例儿,谢家一天不得动火,也不知有没有人给他家送吃食。”
“啥?一天不得动火?”宁小春头一次听说还有这规矩,忽地叫了起来。
李姥姥还未说话,钱氏抢道:“在我们那,是要三天不动火的。”
“三天?就一直饿着肚子?”宁小春一脸不敢置信。
李姥姥斜睨她一眼,“饿一天肚子怎么了?我以后死了,你是不是也没心没肺地胡吃海塞?”
“姥姥!”
“娘,你说什么呢?”
众人齐齐惊呼,李姥姥翻个白眼哼了一声,总算没再说什么,李贤娘见状,忙上来打圆场,“虽说不能动火,但邻里亲戚会送些吃食过去。”
钱氏一想起谢家二房的态度,便止不住觉得嘴脸可恶,“有谢家奶奶摆在那,谢家二房也指望不上。”
李贤娘知小春对谢家的事向来上心,唯恐女儿说出要给谢家送吃食的话来,连忙道:“马家嫂子跟谢家大房素来交好,离谢家又近,定然不会忘了给几个孩子送吃食。”
宁小春虽有些不放心,但也知娘的顾忌,不敢说什么给谢家送饭的话来,只得暗自着急,再一次忿恨自己这辈子成了个女娃,什么事都做不得主,还得小心避嫌。万幸本村规矩是一天不能动火,即便马婶子真忘了,谢麒他们顶多饿一天,不至于饿出病来。
之后几日,谢家几个孩子深居简出,轻易不出门,偶尔有人去吊唁,也都是赶着正午之前,阳气充足之时,过了正午,就没人再去了。
宁小春老实在家,装了几天乖巧,总算得娘同意解了禁。
李贤娘之前听娘嘱咐,拘了宁小春几日,说到底是怕她跟谢家来往过密,被人传出什么不好名声,如今她见女儿恢复如常,倒是打消了心中疑虑,兼之她以为任小春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傍晚时分去厅里还躺着死人的谢家。
宁小春心中狂跳,不觉按了按肋部,那处有些微鼓,因里面有个自己缝的暗袋,装了这些日子赚的钱,她数出了五十文傍身,剩下的都带来了,差不多有一百五十文。
离了家中,宁小春发足狂奔,她像做贼似的窜进谢家院中,梆梆梆敲响了门。
好半天都无人应答,急得宁小春一边担心被人撞见,一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过了会,终于听里面传来一连串脚步声,接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谢麒那张蜡黄的脸从门后探了出来。
宁小春下意识拍拍胸口,刚才还绞尽脑汁想若是姚氏或巧儿应门,自己如何扯借口回答,她刚松了口气,却在看见对方精神萎顿的面孔后,整颗心又紧紧揪了起来。
“我一猜,这个时间来的,只能是你。”
宁小春咬了咬牙,语速飞快,“长话短说,我这里有点钱,你先拿去用,你也别跟我推三阻四,你知我平时用不到钱。”
宁小春做贼似的环顾四周,然后极快速地将钱袋子塞进谢麒手里,动作一气呵成。
谢麒沉默接过钱,始终一言不发,宁小春见他这样,心中更不好受,原本打过腹稿的宽慰也一下子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俩人相对无言半天,直到屋中传来婴儿大声啼哭,过了许久那声音都不曾减弱。
“我去看看小侄子怎么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谢麒仿佛浑身血肉全部被掏光,如今只余一张皮勉强撑在骨头架子上。
宁小春有一瞬狐疑谢大嫂怎么不管孩子,但此时也顾不上多想,她见谢麒这样,鼻子一酸,最后只老实恩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转眼到了谢大郎大殓之日,在镇上订的棺材也到了,谢家大房人手短缺,方奶奶又是一副万事不管的态度,二房碍着脸面,倒是来过一趟,可真有什么事,就又推三阻四,村里少不得有人跟着过来帮忙,再之后,破土、头七、下葬,一切按部就班,直忙了半个月才停当。
谢家大房要服丧,自此便关起门来,少有在村中走动,宁小春听说谢麒不再去张先生家读书,虽早猜到会如此,可当她听见这消息时,心中仍是免不了阵阵酸涩。
……
这日从清晨开始,天上便乌蒙蒙的发阴,空气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膜,紧紧裹着人的皮肤,闷出一身汗来,直到午时,天上才终于撕开了一小道口子,一道照亮天幕的白光闪过,接着哗啦啦下起了雨,开始是牛毛般细丝,搅起地上土腥,很快变成豆大的点子,砸在水坑里,腾起白烟,噼啪作响。
难得有几分清凉,李贤娘母女搬着凳子坐到门口,一边望着外头雨景,一边借着光亮做着手里绣活,宁小秋年纪最小,跟着学了一会就腻了,托着下巴看着外边,大大的眼睛充满跃跃欲试,仿佛想冲到雨中,在水坑里玩一玩。
只是这雨下了一个时辰就收了,太阳重新露了出来,射出耀眼金光,威力越发勇猛,待到傍晚,村里的泥泞已有几分干了。
宁小春趁着傍晚凉爽时,出来透风顺道砍些柴禾回去。她已将每日锻炼由早上改到晚上,这样每日擦一遍身子即可,但宁小春洗不惯冷水澡,于是家里柴禾费的格外快。
宁小春站在池塘几米远的地方,羡慕地望着在里面扑腾的小子们,许是她眼神太过火热,小子们发现她拎着柴刀一动不动,顿时面有菜色,嬉笑声倏地扼住,不一会便三三两两游上岸,逃也似的换个地方。
不行了不行了,心态又要崩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