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奶奶态度坚决,其他人听得心寒,原本有带着善意想着大伙都帮衬一下的，如今听说连人家正经亲人都不管，自然也不愿意掺和其中,个个袖起了手，躲在后头。

一时间众人都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也不像刚才那么积极,里正又急又气,暗想这也不是办法,若谢大郎最后落得连棺木都没有的下场,那别人会怎么说他们村子？怎么说他这个当里正的？

里正板起脸,正要开口，忽听扑通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原是谢麒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算上上辈子，宁小春都没见谢麒跟谁服过软,如今见他当着众人面跪了下来,鼻子一酸,竟有些不忍再看。

“诸位，二郎在此有话要说。”谢麒说完,已是泪流满面,“大哥日日勤苦，长我育我，风树之悲逾切,往而不可追，去而不可见，惟愿死后结草衔环，他世再为兄弟，报德尽孝，如今兄长已去，本该入殓出殡，按部就班行丧葬之礼，某身为男人，乃家中砥柱，奈何如今赤贫艰难，担治家无方之过，实在无颜有愧，少不得求乡亲邻里帮助，雪中送炭，让兄长早日入土安眠，某愿做牛做马，涌泉相报，若视某如蛇如蝎，某亦无话可说。”

说完，梆梆梆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方奶奶脸色铁青，尤其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重重哼了一声。

众人听的动容，更有几个妇人洒了泪，嘴里喃喃着谢大郎平时与人和善云云。

跟谢家大房最为交好的马婶子，抹着眼泪第一个站出来，“好孩子，往后日子还长着了，婶子知道你是有担当的，定能撑过这个坎，婶子这里有五十文钱你先收着，若是日后有什么困难，再去找婶子。”

谢麒捧着那钱，喉咙里溢出一声破碎的感谢。

“谢二郎，我这里有二十文，你先收着，当初我跌伤了腿，你大哥多有帮衬，他是你兄长，也是我兄弟！”

周围人跟着纷纷开了口，谢麒吸吸鼻子，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大家肚量大，不提借据的事，但我却不能装糊涂，待我去取来笔墨纸砚，一一记上，还请里正做个见证。”

人们听说要写字据，心中略定，嘴上却说的不用之类的话，谢麒充耳不闻，进屋取了笔墨纸砚回来。

“谢二郎是读书人，最为重诺。”里正开了口，也算替谢麒打了个保票，虽然日后若谢麒还不上钱，别人也不可能找里正索要，但村里人一听里正都这么说了，仿佛吃了颗定心丸。

谢麒将纸在桌上展开，兑水研磨，毛笔往砚台里沾了两下，就在上面整整齐齐记了起来。

众人见他写起了字据，更是慷慨解囊，虽然也就几十文的给，但架不住人多。

宁小春将视线移向脸色虚白的谢麒身上，见他头上挂着汗珠，正弓着身子奋笔疾书，衣服都有些湿了，贴在身上，消瘦嶙峋的肩胛骨微微突起，短短一会功夫，纸上已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宁小春又将视线移到桌上的白纸，见他一手字写的崚崚见骨，力透纸背，不禁肃然起敬。

在场人虽多数大字不识，也不懂什么学问，可不妨碍觉得谢麒的字写的漂亮，想起他读书年年都拔得头筹，又暗忖自家孩子若也如此这般，定也会像谢家大房那般，宁愿苦一点也要供他读下去，毕竟也是挣个一线希望，只是如今大郎去了，留下孤儿寡母，靠着两亩薄地生存不易，读书之事再无可能，一时间感慨颇多。

“孟子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云旗聪颖机敏，品行端正，又坚韧不拔，该子非池中物，自打他家出事以来，我每每见他如此辛苦，不免心如刀割，今日这忙，着实都该帮一帮，我这里有五十钱，云旗，拿去吧。”一个声音沙哑的男人站了出来，他穿着一件长袍，在皆作短褐打扮的村民中十分显眼，更加与众不同的是，男人面皮很细腻，每说一句话都要捋一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宁小春在他身上看到一股熟悉感。

这人是谁？还有云旗……是谁？

宁小春一脸狐疑，看看谢麒，看看说话之人。

谢麒握笔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半响，讷讷道：“张先生。”

宁小春愣了下，接着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谢麒“前女友”的爹，亦是教导谢麒读书的村中唯一教书先生，怪不得言谈举止与众不同，宁小春总算想起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张先生身上的气质，跟她这辈子那个爹有八成相像。

张先生的话，像是打开一道开关，又有些人跟着响应。

“他家只剩下孤儿寡母，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郎最后连副棺木都没有，二郎，我这里有二十文，拿去吧。”

“大郎，我这有十文，虽有些少，但也能买些香蜡烛纸。”

“我这里有十五文。”

“我有二十文。”

宁小春偷偷望向姥姥，不知姥姥会不会慷慨解囊，她垂头敛目也不去催，因她自己存了私房钱，等之后找个机会再给谢麒，若现在真开了口，只会起了反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