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周道那边，最近有什么异动吗？”

高堂大殿之上，挂着牌匾，牌匾之上写着大雄宝殿四个大字。

一个须发灰白的老人端坐在大殿之上，对着空无一人的虚无，平静如水地道。

“暂时还没有，不过前一向，有个人去了那里，见了他。”

“谁？”

“石子介。”

“石子介？”皇帝有些讶异地道：“他不是应该在许攸那里么？怎么突然南下，来到了后晋和南楚的边疆之上？”

“不清楚，”那个声音继续道：“不过，他只在做周道的军帐之中呆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很快就离开了，行踪极为的隐秘！”

“看来，兵部侍郎的这个位置，对于他来说还是太低，他想要的，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之位呢！”

“不过是个心机之辈，蝇营狗苟令人不齿，凭什么能够做到宰相之位？”黑暗之中，那声音十分不客气地道。

“为官就如同用兵之道，需要懂得奇正相和才能够百战不殆，石子介剑走偏锋，独辟蹊径，想要成为宰相的话，未必没有那个能力，但是却一定没有那个格局。”皇帝十分中肯地评价道。

“有能力，却无格局，就连守成都不可能做到，”黑暗之中的那个人道：“有格局，无能力，守成尚可，你我的评价其实一样。”

老皇帝点了点头，道：“世间之人皆以为有能力，无格局，尚可守成，只有你我英雄所见略同！”

“总而言之，我不喜欢这个人，”那声音道：“当初，把九公主嫁给他，简直就是一个败笔！”

老皇帝笑道：“单单从官场上的局势来说，我当年做出的决定确实是一个败笔，但是，从另外的一个方面来说，在当时的那个情况之下，这已经是对于老九来说最好的归宿了！”

“是啊，九公主对人家心有所属，若不让她经历这一次梦幻空花，一场虚欢，她又怎么可能会明白你的苦心呢？”

“你还是这么懂我！”老皇帝笑了笑，道。

“这些年来，也只有你可以和我像是朋友一样地说一说话，可能，等我死掉的时候，你依旧可以活得好好的，所以，有一件事情我想要求你！”

“我吞食你们皇家龙气，算是借助你们的气运多活了这么多年，但凡你有吩咐，只要不是时间太长，难度太大，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都可以帮你！”

老皇帝笑了笑：“我这个人，从来都不喜欢提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从今往后，不管我的哪一个孩子坐上了这个位置，当他们孤单的时候，当他们无助的时候，你也可以像今日这般，站在阴影之中，和他们说一说话！”

“如果他们真的需要，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会的！”黑暗之中的那个存在低声地道。

“听闻前段时间，皇宫之中进来了一个人？”老皇帝突如其来的道。

那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就在老皇帝以为那个人已经悄然消失掉了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之间又再一次出现。

“是的，七日之前，皇宫之中进来过一个人，他的名字你想必也有所耳闻，他叫做郁夜。”

老皇帝那浑浊的眸子微微地颤抖着，当下踯躅了片刻，道：“郁夜，传说之中五百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魔郁夜？他也还没有死？难道他和你一样是利用某个王朝之中的龙气存活下来的吗？”

黑暗之中的那个声音道：“并非如此，他自己的境界已经极其强大，这些年来，又一只把自己冰封在了广寒宫的天池之下，生命迹象几乎已经被完全封印，所以，这一次他复苏之后，应该尚且还有六七百年的时间可以活，所以，他并没有利用和我一样攫取长生的能力，也并没有隐藏在这个王朝之中，他这一次来，只是来找人。”

“找什么人？”皇帝道。

“找他的孩子。”那黑暗之中的声音十分平静地道。

“你说什么？找他的孩子？”老皇帝道：“他自己可以存活五百多年，本来就就已经是一个奇迹，难道他的孩子，也已经修炼到了无玄境界么？否则他为什么可以活过五百年的时间？”

黑暗之中，那声音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他出奇的并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真正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老皇帝同时微微地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的时候，面色变得红润了不少，原本已经有些不大方便的腿脚，当下也稳健了许多！

这些年来，他之所以能够容忍那个人的存在，原因有两个。

第一，王朝之中的气运可以再生，只要那个人吞噬的总量不大，在漫长的时间之中还是可以很快地补充回来的，对于皇帝本身的气运并没有太大的影响。而关键时刻，当皇室遇到了巨大的危机，而那些坐镇在皇城之中的无御境的存在，也无法对抗的时候，这个人就可以站出来力挽狂澜！

第二就是，其实，自己的身体早在五年之前就已经变得非常糟糕了，之所以能够一直撑到现在，就是因为，每当自己的生命看似已经变得残破不堪，就要油尽灯枯的时候，他都可以出现，对着自己的身体一顿的缝缝补补，用他体内的力量还有的皇城之中的龙气，帮助自己延长生命。

五年的时间，若不是这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人的出现的话，老皇帝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死掉了！

早年在沙场之上征战杀伐，他也曾经在战场之上杀死了不少的人，同时，他的身上也挨了不少的刀子，能够活下来，实属侥幸。

等上大位之后，虽然一直都在保养身体，并且想办法治疗自己早年留下来的暗疾，但是，这些年来，他励精图治，很早就会起床，到了晚上很晚的时候才能够睡觉，总而言之，十分的劳累，并没有一日能够完全卸下沉重的包袱好好地休息一日。

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之下，他一直在大位之上呆了三十三年，到如今，这第三十四个年头，想要再活过去，有黑暗之中的那个人出手帮助的情况下，也许还不难，但是，留给他的顶多也就是五年的时间了！

五年的时间，若是还不能够有新的续命的方法的话，他就必死无疑。

老人的脑海之中，一边想着左周到的事情，一边则是念着石子介，渐渐地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皇帝做到了他当下的这个地步，人生之中的最后几年，要的不过就只是安稳，仅此而已。

想要派人出去打击一下王朝之内土地兼并的风气，稳定耕农，稳定国政，再有就是注意一下边境的安危，只要这两点不出问题，其余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已经不愿意再去多想，太累了！

“石子介，石子介！”老人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下巴之上，一边捻着自己的胡须，一边小声地呢喃道：“你去见左周道，这葫芦里面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呢？”

陡然之间，他想到了一个人。

“来人。”老皇帝道。

太监总管李凤丹有着一副和老皇帝一样的苍老模样，自从三十年前跟了眼前的这个皇帝之后，他就一直都是他的太监总管。

甚至在少年时期，他便一直都跟在了皇帝的身边，只不过，在那个时候，他尚且还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罢了。

“皇上。”李凤丹走了过来，十分平静地道。

“找人，去给我把九公主叫过来。”

“是，陛下！”李凤丹得了皇帝的口谕之后便匆匆离去，温暖而又黑暗的大殿之中，这下子，真的就只剩下了老皇帝一个人。

大晚上的，王都之中早已宵禁，在这个时候，皇帝陛下召见官员都是一件十分稀奇的事情，就更不用说是召见自己的女儿了！

就连九公主自己，在睡梦之中被人叫醒的时候，也觉得有些奇怪。

自己的父皇日理万机，虽然十分宠爱自己，但是却很少有机会能够见到，一年到头，除了年节之下必要的进宫请安团聚之外，基本上不会再有别的机会可以见面。

但是这一次，父亲居然在深夜之中召唤自己进入皇宫面圣，这还真的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对于自己的父亲，九公主也算是有些了解，这个人向来思维缜密，很少会无缘无故，一时兴起地做一些事情。

既然他大半夜的就要叫自己起来，那就说明，真的是有那个必要。

在太监的引路之下，九公主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自己父皇所在的大雄宝殿之外。

父亲多年来的宠爱，并没有让她忘记两人之间的君臣之别，进门之后，一套规整的礼仪流程按部就班地走完，她这才在皇帝的召唤之下缓缓地起身，走了过去，伏在自己父亲的身边！

九公主皱起了眉头，十分郑重地道：“父皇，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小心身体！”

老人十分宠溺地揉了揉自己女儿的小脑袋，道：“你父皇我的时日已经无多了，等我一命归西，到时候，有的是时间休息！”

“父皇说的什么话，”九公主皱眉道：“您是万岁，大限还早着呢？”

“这些拍马屁的话就免了，”老人笑道：“父皇的身体，父皇自己清楚，你不必担忧也不必伤心，生老病死，本是人间常态，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那父皇你要孩儿星夜至此，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公主终究还是问出了自己当下最想要知道的事情！

老皇帝平静地道：“你觉得你的夫君石子介如何？”

九公主心中一跳。

自己的丈夫，乃是自己这辈子最为喜欢的男人，从当年在桥上一见开始，就一直都是如此。

可是，他就像是一个谜团一样，即便自己每日都和那个男人睡在一起，躺在同样的一张床之上，他也完全不能够明白，对方的心中究竟是在想什么。

那老人见到自己的女儿神色有异，立刻就道：“怎么，在府邸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九公主赶忙道。

实际上，在老皇问话的第一瞬间，她就已经想起了当时在府邸之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情。

说是当年，那石子介为了和自己在一起，为了成为王朝的驸马，无情地抛弃了和自己有婚约的御史大夫家的小。姐徐婧琳，甚至，就连当年那个御史大夫的死，还有惹得皇帝陛下怒发冲冠的那本松林集，搞不好都是那个石子介近水楼台地挖出来的！

只不过，当年上奏的是一个如今早已如土为安的御史，在表面之上，和石子介自己没有任何的关系，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一切都只能够是臆测，而并不能够找到任何切实确凿的证据！

当年在王都之中，也并非是没有类似的关于石子介，徐婧琳，徐墨岚还有公主之间关系的推测，甚至有些推理看起来头头是道，真的很像是那么一回事。

但是，一切都需要证据来说话，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之下，随意的对于一个人的行为做出推测，甚至是指控，就只不过是狂妄而无理的指责而已。

当然，百姓都是有劣根的，在他们看来，其实更愿意相信那种找不到任何根据，但是故事听起来十分精彩，十分戏剧化的东西。

而当下在坊间流传的这些事情，本身就有着类似的功用。

九公主的心里当下十分的害怕。

如果王都之中的这些传言，最后都落入了自己父皇的耳朵之中的话，那么他今日传唤自己连夜过来，也未必就什么失态的地方。

最让她感到恐惧的，并非是皇帝陛下从坊间听到了一袭什么样的传言。

真正让她感到十分的害怕的，就是，自己这些年的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的丈夫，真的就只是他们口中说的那样的一个阴险毒辣的人。

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的准备，她也不愿意去相信，那真的就是事实！

皇帝看了看那跪在自己身边的女儿，又看了看她那惶恐的模样，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语塞。

很多事情，这么多年来，他都不曾对自己的女儿说过，有些是因为他不在乎，有些是因为他知道，就算是自己说出来，女儿也不愿意相信。

但是，今日的这个问题，自己必须要问，而自己的女儿何等聪明，一旦这个问题问出来，她的心中必然起疑，到了那个时候，这七八年来的幸福生活，就可能会一点一点地走向分崩离析。

“石子介呀石子介！”老皇帝的心中有些无奈地想道：“七年的时间，我足足给了你七年的时间，如果你懂得什么叫做知足，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你可以这样一辈子地好好地活下去，可是现在，你的命运，已经不能够由你自己完全掌控了！”

老人本不愿意伤害到自己的女儿，但是当下还是咬了咬牙，道：“父皇想要问你，你的丈夫石子介，这些年来，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或者说是让你无法理解的事情？”

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九公主道：“父皇你知道的，子介他一直以来做事情都是有条有理，按部就班，从来都不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父皇，你到底想问什么？子介他到底做了什么？”

老人笑了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只是随便关心一下，你不要多想。”

“嗯嗯！”九公主佯装平静地点了点头，但是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自己的丈夫，若是在暗地里没有做什么别的事情的话，自己的父皇对这件事情为何又如此的看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