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台沦清镜,穷尘埋结绿。

当那石子介越过长而朴实的楼台，走到了静默亭的时候，左周道的身影已经早早地等候在了那里。

“听说你想替林贵妃姐弟俩拉拢我？”老远，左周道的声音就背对着他发了出来。

“你想裂土封王，他们可以帮你。”石子介平静地道。

幽蓝色的枪芒搭在了石子介的肩膀之上：“慎言。”

“呵呵，”石子介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之上的长枪，道：“狐卢青枪，烛龙无影，果然名不虚传。”

他伸出两根手指，平静地放在枪尖之上，然后一点一点微微用力，把那枪芒从自己的肩膀之上移开。

“你激出长枪，不正是因为我说出了你心中所愿？”石子介笑道：“又或者说，其实你也和他们一样，想要坐上那最高的至尊之位。”

“既非皇族，如何上位？”刷的一声，刚刚从石子介的肩膀之上移开的长枪，此时再一次落在了他的脖颈之下。

“其实你不必如此激动，”石子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道：“因为我可以帮你。”

“你不是来替那林贵妃和林崇吉当说客的。”左周道锁眉，你是来怂恿我造反的。

“没错！”石子介道：“林贵妃这个人，除了美貌和房中术之外一无是处，如今的太子殿下实在太过于年幼，虽然仁德初显，但是在争夺天位这件事情之上，基本已经来不及了，大家都清楚，皇帝陛下这些年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已经撑不了那么多的时间了！”

“你想说什么？”左周道挑眉。

石子介道：“林贵妃和林崇吉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发展自己的实力，手中掌控的兵马总量以逾八万，他们姐弟两个根本不懂练兵和用兵之术，一直以来都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帮助他们掌握兵马，训练出战力，而你，则是他们当下唯一有可能的选择。”

“却是为何？”左周道道。

“王朝疆域之中数得上来的兵马，出了你和少数的几个人之外，基本上已经各有所属，作为兵仙左林的子嗣，这些事情，就不必我多说了吧？”石子介道。

“你知道的太多了！”那枪芒再一次落在了石子介的脖颈之上，这一次，却不同于以往的冰冷，而是有一股十分浓重的杀意蕴含在其中，仿佛如果石子介接下来不说出能够打动他的话的话，就会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知道的若是不多，如何敢来见你？”石子介笑道：“兵仙左林当年忠君爱国，一心只想要护卫这后晋王朝的大好江山，只是因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皇帝陛下便断了粮草，让他在与南楚的战争之中一败涂地，最后扣上了一顶败军之将的帽子，削掉官位，贬谪地方，最后在皇后和宰相那一家子的合谋之下，害得你父亲尸骨不存，你若是不想推翻这后晋王朝，又何必改名换姓，改头换面，这么辛辛苦苦地爬到安平侯这样一个对于王朝举足轻重的位置上来？”

“你对我说出这么多，真的不怕我杀了你？”左周道道。

“杀了我又能解你几分恨意？”石子介笑道：“皇帝陛下刻薄寡恩，只喜欢制衡之道，你虽然在暗中积蓄兵马，手中的军队人数根本不只是明面之上的十万，但是，想要异军突起，掀翻整个王朝，十四万的人马是远远不够的。”

“你想说什么？”左周道挑眉。

“我想说什么，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石子介道：“四皇子本身就是战场之上杀伐往来的猛将，他是你未来掀翻整个王朝的绊脚石，而且有神猎军，尤其是那云旌猎的帮助，你未来和他的碰撞会十分的激烈，六皇子这一次因祸得福，手下的烈阳军得到编制上的扩张，短期看来战力收缩，但是只要三年的时间，烈阳军的实力就不会在神猎军之下，以你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根本没有办法插手其中，但是，林贵妃和林崇吉这边就不一样，你慧眼识珠，应该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论武功，论勇猛，你不及那云旌猎，但是论计谋，论用兵之道，在整个后晋王朝的将领之中，你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林崇吉手中的八万兵马一旦交到了你的手中，到时候，他们真的还能要回去吗？”

“区区八万杂牌军，不值得我这么做！”左周道丝毫不为所动。

石子介道：“但你一个人，在复仇的道路之上势单力孤，现在的你，充其量不过是一头孤狼而已，天下之大世很快就要来临，到时候群雄并起，每一股势力都不会亚于现在的你，你如何复仇？”

“你想给我介绍盟友，”左周道挑眉道：“就是那林氏兄妹？他们两个不过是纸老虎，空有力量却不知如何使用，皇帝一旦归天，在这黄泉斗争之中，他们两个第一个就会倒下！”

“那这么说，你是想要一个精明深沉，老辣果决的人来做你的伙伴喽？”石子介道。

左周道当下一笑，道：“其实有两个猪队友，有时候也不错，站在他们的阵营之中，他们两个，可以帮我抵挡很多的风雨。”

“看起来，你似乎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石子介笑道：“利用他们两个作为屏障，帮你抵挡外来的压力，与此同时，你可以从他们那里至少获取八万人的兵马，以你对于兵将的掌控能力，不出两年，那八万人就会对你忠心耿耿，并且具备一定的战力，而这还只是开始。”

“接下来呢？”

“接下来，当然是借助那两个人的财力和人脉的帮助，在地方上不断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怎么扩大？”左周道挑眉。

石子介笑了笑，道：“你的安平军镇守整个王朝南疆，其实你如果真的只是想要灭亡后晋的话，你已经成功了，只要在关键时刻投降南楚，引兵马直入我后晋腹地，短时间之内，至少可以控制整个泽州和大半个青州，到时候，虎视眈眈的西戎，北燕还有北齐，甚至是当下和后晋王朝关系不错的大越，都会前来分一杯羹，两州之地一旦沦丧，再想回天，已经难上加难！”

“你到底想说什么？”

石子介道：“很多事情，真的不必和我装傻，你当上这个安平侯已经有一十一年零三个月，在这么漫长的时间之中，你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你自己想要坐上那个至尊之位，不单单是想要报仇，所以，你一直都在等待一个时机！”

“呵呵，不得不说，你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之前你对我的很多判断都还算是中肯，但是这一次，你错了！”左周道冷笑道。

“我错了？”石子介挑眉道。

“你错了！”左周道道：“我不和南楚王朝联手覆灭后晋，并不是因为我心中还存有想要自己坐上至尊之位的想法，当然，那至尊之位，确实是我所觊觎之物，但是，复仇对我来说同样重要，如果真的只是如你所说的那样的话，我根本没有必要等到现在？”

“那你隐忍至今又是为何？”石子介道。

“我隐忍至今，是因为，我还有一个后晋子民应该有的尊严。”

“尊严？”

“我要复仇的对象只是那皇帝老儿，和这后晋天下的黎民百姓并没有关系，若是为了我一己之私，让他们惨遭罹难，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既非我所愿，也不是我那死去的父亲想要看到的局面！”左周道平静地道：“我会报仇，但是，这必须建立在后晋这一片土地不被周遭列国所侵的情况之下，若是能够做到，这仇便报，若是不行，我宁愿一个人永远地守在这个边疆，把报仇的事情留给我的子子孙孙。”

“国之大义，真是令人钦佩！”

良久之后，那石子介的嘴巴之中终于蹦出了这么一番话。

“不过，这和我的计划并不冲突，”石子介笑道：“这泽州乃是你兴兵之地，而你应该很清楚，泽州刺史许攸本人就是国舅林崇吉一手扶植起来的人，如果可以有泽州作为你的大本营，如果你可以得到刺史许攸的全力支持，以一州之地作为本源，再养十万兵马也不在话下，到时候，你一个人的手里就掌握着将近三十万的兵力，整个王朝之中，还有什么人可以与你为敌？”

“你如此帮我，意欲何为？”左周的目光灼灼地落在了石子介的脸上，让他感觉到了一股泰山压顶的威力。

在军中，虽然安平侯左周道一向都以自己缜密的思维和强大的兵法战术而著称，很少亲自出手，基本上在历次的战争之中都处在一个运筹帷幄的角色之上，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自己的武力就不强，事实上，很多人都推测，他的实力可能已经到达了大无御境！

大无御，虽然比起那天下第二的云旌猎还要差上一阶，但是若是排入无生榜的话，也一定可以进入前十了！

这样的一个年轻的将军，这样的一个安平侯，历来除了在战场之上运筹帷幄之外，很少在人前崭露锋芒。

就是这样的一个沉默寡言，深居浅出的人，却镇守着整个王朝的南方大门，掌握着整个王朝的一条命脉，若是这个命脉断了，王朝危矣。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愿意主动加入林贵妃的麾下的话，那姐弟两人是万万不会拒绝的！

所以，在石子介看来，这是一次注定会成功的游说，只要自己来了，一切都会顺理成章的完成。

石子介笑了笑，道：“为名为利，各取所需而已，我并不是在帮你，我只是想要借助你的加入在贵妃那边邀功，并且和你建立一个良好的关系，让我未来在朝堂之上的道路走的更加顺畅一些，仅此而已！”

“呵呵！”左周道冷笑道：“好一个为名为利，各取所需，这些年来，驸马爷的生活过的如此滋润，可有想过，如今正躺在黄泉之中无处伸冤的岳父徐墨岚当下尚且尸骨未寒？”

石子介笑了笑，道：“师父他那样的人注定是会要死的，就算是我不踩着他的肩膀往上走，他也一样会被别人踩下去，不如给我搭一座桥，让我走上权力的巅峰。”

“你这么冷血，之前可以背叛自己的师父，当下可以背叛支持自己的林贵妃和林崇吉，谁又能知道，你下一次会不会背叛我呢？”左周道鄙夷地道。

石子介笑了笑，道：“天下大事，杰出之人不过是懂得顺势而为，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即便是大鹏想要翱翔高天之上，也一样要借助风力，以前的事情，当下的事情，我不过都只是顺势而为，仅此而已，如果师父他没有站在那个尴尬的位置之上，如果师父他当年不是一直和我想要合作的国舅林崇吉作对，他现在依旧是我的师父，他的女儿婧琳，我也会把她娶过门来，一生一世的好好对待，我是真的喜欢那个女人，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我劝过师父，要他和光同尘，与时舒卷，可是他不听，依旧在朝堂之上我行我素，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我就会跟着他一起坠落入深渊之中。如果是你，处在那个位置之上，你又打算如何处理？”

“我会想方设法逃走，然后伺机复仇。”左周道道，“但是至死，我也会和我的师父站在同一个战线之上。”

“君子和而不同，我这一次来，只不过是想要邀请你加入林贵妃的阵营之中，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大世将要来临，你不愿意和大楚王朝合作，也不可能加入四皇子或者六皇子的阵营，若是在大世之中选择当一条孤狼，很快就会被别人吞没，所以，你必须要找到一个可以合作的力量，而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力量，容许你加入的，除了林贵妃和国舅爷这一方之外，你根本别无选择！”石子介似乎完全不在乎那安平侯左周道对于自己的评价，当下就道。

左周道思忖了片刻，道：“你觉得这个世界上那些想要成大事之人，都需要像你这样审时度势，顺势而行，但是你不知道，有一些人，他就是喜欢逆天而行，天要我死，我偏要活，势要我败，我偏不服输！真正的大人物，并不是只会站在风口之上顺风而行，毕竟，站在风口之上，猪也可以飞起来，要你何为？”

“我原以为安平侯如此隐忍，应当是一个识时务的知趣之人，”石子介笑了笑，道：“不曾想却也如此古板，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求着加入贵妃娘娘的阵营的，到时候，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事情，只要你回心转意，我们一样可以接着商量！”

石子介微微转身，刚准备从这里离开，就有无数的兵士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左兄，你这是何意？”石子介依旧笑的风轻云淡。

左周道冷笑道：“据我所知，你这一趟来我这里，本不在王朝律令的允许范围之内，所以，你不会不把自己的行踪泄露给除了林贵妃和林崇吉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对吗？”

“是的，”除了贵妃娘娘和国舅爷之外，我的消息没有传递给任何一个人，就连九公主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去了哪里。

“这么一说，只要杀了你灭口，这个世界之上就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我的秘密！”左周道用一种平静的近乎于残酷的语气道。

石子介笑道：“你杀不掉我，而且，你杀了我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你说我杀了你没有任何的意义，我可以理解！”左周道道：“但是你说我杀不了你，你以为我的狐卢青枪是什么？”

“你大可以来试一试！”石子介依旧平静地笑道。

枪影微运，湖蓝色的枪尖化作了层层虚影，一瞬之间就来到了石子介的面前。

“叮！”

一把铁扇从石子介的袖口之中钻了出来，扇面轻启，直接就挡住了那层叠的枪影，左周道的脸色一变，挑眉道：“你不是一个单纯的书生，你也是无御境！”

“呵呵！”石子介平静地笑道：“若非是文武兼备，我又怎么敢孤身一人来到你这千军万马之中？”

“你便是挡得住我，也挡不住我这十万安平军！”

左周道枪尖一挑，整个人抬腿横扫，石子介脚下蜻蜓点水一般在地面之上轻轻地一踩，扇子扬起的一瞬之间挡住了那左周道的枪芒，紧接着，他整个人拔空而起，躲过了扫腿，借助扇子之上传递回来的反冲之力，整个人徐徐地后退，平稳地落在了亭台之外，湖面之上水桥的护栏之上！

“我只是一个人，就算是修炼到了无玄境，也一样不可能挡住你的安平军，”石子介平静地笑道：“但是，我还是那句话，你是不会杀我的！”

“哦？那你倒是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不杀你？”左周道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