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陈舒源的心底早就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抉择。

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陷入了两难。

良久之后，房间之内的气氛冷得就像是要凝固一般。

那个手下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气氛，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那个，总镖头，那人，咱们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哎，”那一瞬间，陈舒源似乎又老了十岁，他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窗外那由盈转缺的一钩残月，道：“通知那些兄弟们，让他们都撤了吧！”

“是。”

那个手下紧绷着的身躯缓缓地松弛了下来，如释重负地走出了陈舒源的房间。

作为早年跟着陈舒源一路打拼的心腹，他们这一帮人是愿意为了自己的总镖头去死的。

如果陈舒源一定要堵上镖局的未来，堵上所有兄弟的性命，堵上一切的一切决定去救自己的儿子，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但是，他们也有家人，他们对这个世界也同样有眷恋。

最重要的是，这个镖局不单单是陈舒源一个人的产业，也是他们所有人的心血。

这一次，若是真的选择救人，不管成功与否，在刺史许攸的怒火之下，整个镖局都将荡然无存。

这就意味着，这么多年来，这些老兄弟们所有的心血，都要眼睁睁地看着毁于一旦。

好在，最终陈舒源做出了那个正确的决定。

“真的不救了？”那人走后，女人缓缓地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窗边。

“不救了。”

女人沉默了片刻，一双手轻轻地放在了他那已经有些微微凹陷回去的鬓角，缓缓地有节奏地揉动着。

“我想，轩儿若是和你父子一心，他会体谅你的。”

“不，他不会的。”陈舒源苦笑道：“轩儿是我的儿子，他是什么样子，我的心里最清楚。”

“即使他不会，你也已经尽力了。”那女人皱着眉，有些心疼地用自己的双手托住那老人干枯的脸庞，道：“你这一辈子，也许对很多人都有亏欠，但是唯独在你的这四个子女面前，你没有亏欠他们什么，你也许不是一个好人，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是我知道，整个濩泽镖局的人都知道，你是一个好父亲！”

陈舒源没有说话，他只是无力地伸出手，在那女人依旧柔嫩的脸颊之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旋即闭上了眼睛，缓缓地轻声道：“我累了。”

女人习惯性地扶着他在床上躺下，

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无声地离开。

而躺在床上的陈舒源并没有睡着，他在思考，思考着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是他的思考并不能够得出任何的结论。

所有派出去探查那种冥冥之中的恶意的触手全部都莫名其妙地断掉。

他现在空有濩泽镖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可以操控，却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

这种一个拳头打在了棉花之上的感觉，就好像当年的楚经天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得罪了什么人一样。

时序，生死，成败，枯荣，皆是轮回。

人生也同样是一个轮回。

当年在恰当的时机里，他们借助轮回之势而起，煊赫一时，威风无两。

而如今，那轮回随着时间的流转，带着陈舒源和他的濩泽镖局一起走到了生命的冬天，享受过了成的喜悦，就注定要承受败的重量。

陈舒源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美人迟暮，英雄白头，最是红尘两不堪。

现在他真的明白，什么叫做盛极必衰。

一个人，一个势力，乃至于一个王朝，由盛转衰的过程就是极为迅猛的。

可能在上一秒，你还站在云端俯瞰众生，下一刻，你就会被丢掉那肮脏的泥浆之中，遭受众生的践踏。

说起来，濩泽镖局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由江湖之上的一个庞然大物变成如今这种垂垂而暮的颓败光景的呢？

这一切的开端，似乎就是以上一个月，那沈乾坤毫无征兆的逃离镖局的事件作为起点。

紧接着，刺史府的荀明死去，镖队开始接连失镖，自己的病情恶化，接到了新的夜珠任务，齐放和石崇建不得已背上，大通钱庄的假银票事件。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毫无联系，却像是一条条的鱼线，一点一点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天罗地网。

而他陈舒源和他的濩泽镖局，就是这一张巨网之下的鱼儿，似乎不管朝着哪一个方向跑，都再也不能找到离开那罗网的机会。

脑袋嗡鸣，心口绞痛，四肢绵软无力，精神也有些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