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还有人在这间屋里,便会发现那张苍白而精致的面容上的神情竟要比荆无命还要冷,已经冷得不像一个人。

虽然他早已不像一个人,因为若他真的是个正常人,绝不会在背上带着这样巨大的伤势的情势下,还要从床上站起,又在茶几边坐下的。

他的背上被人上了些伤药,血已止住,但还远未到愈合的时候,当他行动时,那些皮肉便将伤口扯开,又渗出一滴滴的血。

可他却恍然不觉。

他这一生中实在吃过太多的苦,每一次当他痛到想要去死时,他都必须活下去。

到了现在,已经很少有疼痛是他无法忍耐的。

况且能感觉到疼痛,就代表着一个人还活着。

这岂不是一件最值得喜悦的事?

他赌对了,那打算杀死他的人并没有杀死他,甚至还救了他的命。

荆无命已信了他的谎话。若他能顺利见到上官金虹,他便有机会再去说服上官金虹,替他去找到魔家兄弟。

他心中有七成的把握,上官金虹会死在魔家兄弟手里。

上官金虹若死了,金钱帮便不会再有人去找李寻欢的麻烦,而他也总算安置好了哮天犬,可以放心去思索怎样算计魔家兄弟,让他们带他去宝莲灯的藏地。

在支使开所有人后,他终于敢放手去做这件事。

所有人都能平安,却只用他担当这些风险,是很值得的。

在上官金虹赶来以前,他又可以歇息一阵。

他静静坐在椅子上,听着窗外绵细的雨声,心里忍不住想起了李寻欢。

李寻欢若知道他在金钱帮眼中已成了一个废人,脸上的神情一定会很精彩。

杨戬微微勾起嘴角,苍白的脸上,升起了一个狡黠又柔和的浅笑。

山谷中,坐落着一间木屋。

这木屋不算很大,却至少住得下十个人,还有一个很大的花园。

花园里只种着两种树。梅树与桃树,在这淫雨霏霏的深秋,都还未盛开。

阿飞推开这木屋的大门时,衣衫已被细雨浸透。

当他开口时,声音也像是饱浸了细雨,令听到的所有人,都被这冰冷雨水泼过一般冷了下来:“杨大哥被荆无命带走了。”

阿飞再次说话时,已换了一套干燥的衣服,坐在了温暖的炉火旁。

炉火令他几乎冻僵的四肢温暖了起来,但他的心却还是冷的。

他垂着头道:“抱歉,我没能看好杨大哥。”

李寻欢坐在他对面,开口道:“你不必道歉,我没有怪你。”

阿飞又道:“但,若我没有分心在那林仙儿身上,若我没被那女人缠住,我或许能追上荆无命,或许——”

李寻欢打断了他的话。他道:“我没有怪你,这件事归根到底是我的错。我本来不应该因为我的私心,让你忘了林仙儿。”

他的声音里明显压抑着痛苦。

阿飞道:“我——”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沉默了下去。

他知道寻常人在这种时候,多少会有些埋怨,但他的心中却奇异得连一丝埋怨都没有。

或许是曾经在他的心里,早已经知道林仙儿是个什么样的人,早已经想过要怎么样才能将她忘了。

但他清楚此时越是这样说,只会越令李寻欢痛苦。

铁传甲道:“眼下我们该想想,要去哪里才能把杨公子救出来。”

哮天犬忽然道:“但我主人既然是自己要走的,我们要是去救他,恐怕会坏了他的计策。”

他原本是显得最急的那一个,到这时又好像忽然平静了下来。

阿飞也道:“他被抓走前,让我转告大哥你不要去找他。”

李寻欢看向哮天犬,问道:“你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哮天犬摇了摇头道:“我怎会知道。但我主人会这样说,心里一定是有把握。”

铁传甲道:“少爷,要是这样,我们是不是该先静观一阵变化?”

李寻欢苦笑了起来。

他道:“你们只信他算无遗策,为什么不为他担心呢。”

哮天犬的脸上呆了一呆。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站起了身:“我非得找到他不可。若他平安无事,我立刻掉头便走。”

阿飞道:“你要去哪里找他?”

李寻欢道:“不知道。可是你说过,他们是依靠酒味找到的你们。杨戬虽然将酒泼在了地上,但是一个鼻子不好,又不喜欢喝酒的人,是没办法在很远的距离外,分辨我们的位置的。”

阿飞点了点头,他的眼睛里好像忽然亮起了光:“我恰好知道一个鼻子很灵,又嗜酒如命的酒鬼。”

李寻欢也笑了笑,道:“而我恰好也知道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