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正是个酒鬼。

在这山上的许多猎户中，他出的价是最便宜的，喝的酒却是最多的。因此当他下了山来，为了收进最便宜的兽肉，总是有酒馆抢着请他喝酒。

而他只要眼睛一转，就会笑嘻嘻地跟着一家店的伙计走。

很多人都知道，老周去的那家店，必定酿的是最好的酒。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在眼睛一转的时候，鼻子也嗅了一嗅。使他作出选择的不是眼睛，而是鼻子。因为这些伙计的衣裳上，总是难免沾染一点自家酒馆卖的酒味。

这世上从没有好酒能逃出过他的鼻子。

当李寻欢搬到这座镇子以后，他甚至曾直着眼睛闯上门去，想要讨一口酒喝。

他闻到的当然是杨戬送给李寻欢的酒。

他这辈子从来也没闻到过那样美妙的酒味。

只可惜酒香虽在，酒却早已被李寻欢喝得一干二净，只得教他抱憾而归。

李寻欢当然还记得这件事。

毕竟那日以后，老周仍会时不时地来到这里卖些猎物，也仍会时不时地拿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曾闻到过那酒香的地方，再对着李寻欢长吁短叹一番。

铁传甲不大看得惯他，李寻欢却没有赶他走。

而除了这样的人以外，还有谁能在深更半夜，分辨出两辆背道而驰的马车上的一丝酒味呢？

他心中只想要向老周问出杨戬的位置，没有想要难为他。但当他与阿飞赶到老周的住处的时候，却发现这酒鬼真的已变成了一只鬼。

老周的尸体面朝下趴在地上，阿飞弯下腰，探了一探他的颈侧。

“已经冷透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他不该回来的。”

此时至他们驾车离开时算起，也不过过了大约一日的功夫，老周一定是在办完这件事后，回到家里，安心等待那雇佣他的人支付酬劳。但在那些人眼中，他就好像一只自投罗网的猎物。

他一生中捕了这样多的猎物，最终却好像一只猎物一样死去。

阿飞道：“我们要不要先将他埋了？”

李寻欢刚要点头，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忍不住看了那具尸体一眼。

李寻欢道：“他的尸体，真的已经冷了？”

阿飞点头道：“千真万确。”

李寻欢道：“只可惜我们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做，没有给他买副棺材掘个坟墓的功夫。好在眼下正值深秋，这尸体再躺在这里十天半月也不大碍事。走吧，阿飞，先从这里出去。”

阿飞听他说的奇怪，忍不住扭头看向李寻欢，却见李寻欢朝他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待他们走出了房门十步开外，李寻欢才停下。

阿飞道：“你觉得那具尸体有古怪？”

李寻欢道：“我觉得那具尸体，恐怕不是一具尸体。”

阿飞吃了一惊，道：“那你觉得老周还活着？”

李寻欢道：“他们要杀了老周，无非是怕我们从老周口中得知他们的身份，再以此找到关押杨戬的位置。但他们若要这样做，必定会在杀了老周之后将他的尸体带走。这样我们势必会将许多时间浪费在寻找老周这件事上。可是他们却将尸体留了下来。”

阿飞道：“也许他们只是杀了人以后怕被我们撞见，只好将尸体留在这里。”

李寻欢道：“可是你说他的尸体已冷透了，虽然此刻天气寒冷，但老周若真的死了，也至少已死了几个时辰，他们绝不会来不及将尸体带走。”

阿飞沉默了片刻，道：“所以你认为老周并没有被人杀死，他只是想让我们以为他死了，于是我们便不会再去找他。”

李寻欢道：“不错。”

阿飞道：“可我已探过他的尸体，一个人也许可以遮掩他的体温与呼吸，却绝对无法控制体内血液的流动。”

李寻欢轻声道：“普通人的确办不到。但若不是人的话，却说不一定了。”

阿飞一怔，道：“你是说——”

他睁大眼睛看着李寻欢。

李寻欢点了点头。

阿飞蹙眉道：“若是那些东西在搞鬼，我去将哮天犬带过来。”

李寻欢摇头道：“无论如何，抓了杨戬的人也只是荆无命。这件事只能之后再作商议，眼下没有功夫了。”

阿飞道：“那么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李寻欢微微笑了一笑：“去酒馆！我恰好想起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屋内冷的就像一块冰。

杨戬坐在床边。

他原本不该坐在这里，只是他的脚上戴着一副镣铐，镣铐上连着一根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拴在床边的墙上。

这锁链很短，使他除了床边以外，简直无处可去。

这间屋子，也像是彻底成了一间宽敞些的囚房。

但杨戬的脸上，仍然显得很自在。

荆无命走了进来。

今日他已经是第二次走进这里。

当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带来了杨戬腿上的这幅镣铐，好像生怕他会逃出这间屋子。

这一次，他却只带了一只装菜的提盒。

他将这提盒丢在杨戬脚边，然后转身就要走了。

杨戬将那提盒的盖子掀开。

那盒中摆着一份芙蓉鸡片，一份鸡汁火腿，一碗三鲜丸子汤与一份咸菜茭白。

杨戬开口道：“看来你们的确没有打算饿死我。”

荆无命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杨戬又道：“但这里只有菜，没有酒。”

荆无命冷冷道：“你可以选择吃，或者饿死。”

杨戬道：“昨天替我送酒来的那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