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人静，白泽前往浪滔亭。亭前瀑流飞湍，疾驰而下，声势回响，鱼溅乱碎琼，雪沫堆复散。月影映流水，倒云坠潭中，光乱不随波，鹃鸟倚叶观。

“怎样？闲下来了？”亭中句芒质问，倒有些动气。“嗯，近来事情太多，抱歉。”白泽至亭中与句芒对坐，但闻阵阵清韵松香茶味溢，又见面前杯中水气如雪雾。“来时见你往茶铺方向一望，方才外出散步带来些，顺道而已。”句芒背靠亭柱，将余下茶叶递给白泽。“亏得春神大人仍记劣者所好。”白泽品茶，顿觉疲倦抽剥离身，心静沉宁。“这话里有话呀……那孩子如何了？”“早已睡下，虽是照顾至今，可突然重回多年之前，却觉得生疏了。”白泽看着水中月影，往事涌现。

“吾听你多次说起他……但……”句芒欲言又止，“如何？”“今日虽是首度相见，但那孩子不似人类之躯。”“陈年旧事，风尘自染……此子乃魔君命终所托。”白泽坦言。“魔族之主？”“正是，你们应该知道，当年因小人作梗，曲解天道降喻，各方欲诛魔族，你吾等人从中调停，未想无功而返，当吾赶往阻止时，已是遍地焦尸，血流成河。”

“嗯，吾知，当年封印‘门’后，各方皆误以为魔族乃罪首，吾赶到时只见宛若地狱之景，已经……太迟了。”句芒面露难色。“吾查探途中，感到一股强大威能，但终结已在瞬息，便四下找寻。在尸堆之间，废墟之下，见到尚留一息的魔君，吾欲为其疗伤，却听其言：‘您便是白泽吧，多谢协助，命丧前，此子望您点化，亦请不以真相告之，吾辈皆以羽宫为姓，名便取和字……日后，有劳了……此吾等该为先祖所偿……’吾接过魔君怀中所抱，与人类婴孩无异，交付之后，魔君便同族人一道去了。”白泽吹去杯上浮动热气人，再饮。

“所以羽宫和便是魔族少主，你不怕有人识破？”句芒手撑围栏远望。“吾使术法掩去其魔族特征，数年间再持续以山川水泽之气压魔君血统，教羽宫习浩正刀法除去魔气，但就从羽宫去阴界未受多少影响来看，深处的魔君血脉现已成助力。”

“为何要做到此地步？”白泽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后：“吾不愿看到此番景象，希望破灭，无奈叹惜，虽有不同，但离散之痛吾亦可体会，魔君以死护其周全……”未等白泽说完，“就像重明换回你之生机。”句芒叹惋，白泽沉默不语。“好友，无需去愧疚什么，要为了自己活下去，既定之事，又何必强求。重明逝去，非是你之责任。”句芒有些激动。

挚友舍命相助，谁能坦然接受，谁又能轻易放下，昨日不再，音容犹存，逝者一去不复返，独留故人白发斑，“总说，是为了大义。”

大义，大义，何有定论。

“你不打算向他明说？”“日后他自会明白。”银鱼蹿水出，一声清亮响，瀑流失洪音。

“甚是有趣。”句芒突然发笑，“何故发笑？”白泽沉郁的脸上掠过一丝疑惑。“嘿嘿，此所谓传言中白泽之私生子——”句芒轻拍白泽，放肆地笑。忽然，句芒感背后发凉，冷气攀身而上，冰晶冻结，句芒动弹不得。“春神大人便留在此处尽赏月下美景吧。”“哎，哎？白泽？”不再理会句芒哀求，转身消失在迷蒙水雾中，高峰之上，一人影疾闪而去。句芒身上冰封渐褪，白泽已至庭中，异处的两人，心照不宣，暗自一笑。

曙光迎拂晓，月华隐山阴。白泽未眠，正欲小憩，“哇！羽宫大人不要追我。”“呀！吾之金羽啊！”“羽宫大人放开吾的尾巴！”白泽刚走前一步，只见阁门轰然被撞破，碎片飞入，白泽惊奇之间，退后一步：“何人在此撒……野……”见青鸟、九尾狐、白兔。“你们，是觉得活着不痛快吗……”白泽看着屋内一片狼藉，笑意中杀气四散。“大人救我们呀，羽宫和要把我们折磨没了。”“他怎么变回小孩子了？”青鸟站在桌上，扑打翅膀表示不满，白兔在地上打滚发泄情绪，九尾狐则一直叫个不停。“你们……适可而止！”白泽动怒，三者被震飞屋外。“白泽大人！”听到有人呼唤，白泽抬头张望，“这里这里！”白泽视线逆着声音下移，“哦！羽宫，来此为何？”白泽半蹲询问，“吾想与他们交朋友一起玩。”说着，羽宫用手指指正欲逃离的三只灵兽，他们见状立刻排列坐下，“啊，今日天气真是不错。”“对对对，该回去了。”“嗯，对。”扭头就跑，却见白泽突然挡在面前：“今日春光明媚，几位何处去？不如同往？”一听此言，三灵不住摇头，白泽有些不忍心，毕竟陪小孩子实为难题。又看看羽宫，垂着头，站在原地，眼神灰蒙，用脚在地上划来划去。

“伤脑筋……便委屈三位了。”“大人甚是偏心呢，妾身等人常伴大人已有无数日夜——”九尾幻化人形，魅惑眼波灵光微闪直盯白泽，酥声麻入骨。白泽不为所动，折扇一展，幻术自破，再指九尾狐，原先丽人身姿又变为一只白狐，“这种程度的幻术，与吾相比天差地别，你之修为，离神格可差的远。”“大人就是偏心！”九尾不服气，“果真为大人之私生子。”白兔添油加醋，“就是就是，这么些年，大人定是到人间沾花惹草。”青鸟哄和。

突然三者意识到祸从口出，“原来这种传言是你等散播，哼，那就由不得你们了。”白泽冷眼一视，三灵只觉身体不受控制“为……何……我……”跟着白泽到小羽宫面前，“这三位皆是温柔善良，定会伴你游玩。”白泽轻抚羽宫脸颊，为其拭去将溢泪珠，“可他们刚才还摇头。”“哎！这三位才见生人，难免怕羞，待你一问？”白泽回头看看着发抖的神兽们，“可以让吾同你们一起吗？”羽宫抬起头，充满期待，“（不）——问（要）——题（啊）——”

“嗯，如此甚好，有三位作陪，吾该是放心。”白泽会心一笑，再向羽宫：“吾晚些时候再来，过几天，带你上山。”“嗯！”羽宫的微笑似温暖阳光，触动白泽内心。“吾便先告辞，各位，请。”白泽转身走远，三灵瞪大双眼，只得目送。

“不要拽我的尾巴，不，那条也是！”“吾飞不动了，羽宫大人放手！”“我的耳朵……”

白泽听到远处叫唤，“全当给尔等一次教训。”红日升起，白泽独步向前，孤寂背影却在这片柔光中愈加突兀，多年的光景，而今物是人非，岁月流年，何曾留下残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