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渡面前坐着方静。
这已是宫渡第五次跟方静单独见面了。他把每一次的情景都记得很清楚。跟方静的接触中,宫渡表现出极大的耐心。或者说,他收敛起所有的凌厉与锋芒,他把自己变得不像一个警察,更像一个暖心的弟弟。
前四次的接触告诉宫渡,方静的确是一个堡垒,但这个堡垒李活攻不下来。李活虽然接触方静有两年时间,算起来已经很是漫长,但接触效果并不明显,甚至称得上很差。
这是由李活的气场决定了的。李活太凌厉了,多年的刑警生涯,让李活变得又严峻又冷酷,看谁都像是犯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审问。
方静受不了这个。
李镇道说的对,她是一个受伤的女人,她这大半生,全是在伤害中度过来的。包括嫁给李镇道,也没有让心灵得以缓解。
方静需要保护,需要一种叫安全感的东西。
可没人给她。这个世界都给不了她这些。
此刻,宫渡静静地看住方静。这个女人是有些老了,额头上已经有细密的皱纹。眼角四周,也有了鱼尾纹。尽管化了妆,极力想把那些讨厌的岁月留下的东西掩去,但在宫渡眼里,她仍然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宫渡在心里算了算方静的年龄,四十五岁,比李镇道小了将近十岁。
当年她嫁给李镇道,银河还有过一阵子小震动。有人说李镇道艳福不浅,拖着一直不结婚,结果最后捞到一大美女。也有人说方静实在有点亏,拖来拖去,竟把自己拖给了李镇道。
“她哪里是拖啊,她是中了毒,被感情两个字,坑了。”宫渡想起市医院老秦主任的话。
她的脸依然饱满着,皮肤也还没有松弛,这得归功于她常年坚持做美容。宫渡去过那家叫黛丽永姿的美容店,那里面方静有固定的一张躺椅,是在一道帘子后面。每个周五,她会把自己交给那张躺椅,老板娘、一个叫琦姐的中年女人会亲自为她服务。琦姐说,这样的日子已经坚持了差不多十年,每个周五,方静都会雷打不动地来找她做护理。十年里好像只有五次缺席。这已经算是很少很少的了。
“谁还没个意外呢,你说是不?”琦姐这样问宫渡。
宫渡点点头,是啊,谁还没个意外。
宫渡正是跟琦姐的交流中,断定方静没有李活和钟好怀疑的那种情节。她是对男人充满了恨,但她的取向应该正常。
“她其实还是忘不掉那个男人,虽然他是骗子。”琦姐说。
“可天底下哪个男人不是骗子呢,女人都喜欢被骗啊,只要你骗得舒服,骗得体面,你说对不?”琦姐又问他。
宫渡脸红了一下。他哪里懂得这些,更别说知道啥叫骗得舒服啥又叫骗得体面,他用别的话搪塞了过去。
此刻看着方静,宫渡眼里就有一层羞愧。是作为警察的羞愧。方静受过伤,很深很重的伤。不只是那个深爱过的男人,不,是在后来,她被人强暴过,当着不少人的面!
强暴方静的,正是当年利用了她的黄善龙。
李活没能保护好方静。
这些都是琦姐告诉宫渡的。这些年,方静心里有什么苦,有什么委屈,都会躺在那张椅子上,慢慢地道给琦姐。
但是李活并不知道这些!
可见他有多失职!
尽管这不是方静决意远离李活的主要原因,但宫渡清楚,方静除了怕李活把当年水泥的真相查清,将她卷进一桩历史旧案外,对李活的失望,也是一个关键因素。
以宫渡对方静的了解,还有李镇道过去那些说法,宫渡相信,方静内心也是充满挣扎的。这么多年,她内心承载的东西太多了,或许她也想寻求一种解脱。毕竟有些东西压在心里,是非常痛苦的。不然,方静不会跟李活接触。如果她真怕当年的事被揭露,打一开始,她就会坚决地躲开李活。
宫渡甚至猜想,方静是想凭借李活来解救自己的。她对李活甚至充满了某种期待。遗憾的是,紧跟着发生的几件事,又把她逼进了一个死胡同。她冲围不出来。
想到这里,宫渡张开嘴,道:“真是麻烦您了,一次次的。”
听听,他的话就是跟李活不一样。如果换成是李活,开口必是:“讲吧,你应该把那些事讲出来了。”或者就是:“最近酒城那边又有什么新情况?”
李活接触方静,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方静把酒城那边所有的动静都告诉他。李活说,这是她赎罪的一种方式。
李活给方静身上附加的东西太多了,她根本承载不动。
方静微微动了动身子,像是往后坐了一下,又像是稍稍朝前移动了一下。她伸出手,握住咖啡杯。
咖啡杯很漂亮,是方静喜欢的颜色。里面的咖啡飘着浓郁的香气,也是方静喜欢的味道。
这更跟李活不一样。李活接触她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请她喝过一次咖啡,更别提送花给她。可人家宫渡就会。
天下哪个女人不喜欢浪漫呢?
纵然她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