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全认了?”宫渡问李活。
“认了。尸体是他跟光头强扔进水库的,半个月后,他跑去看,尸体又浮了上来,他叫来光头强,两人把尸体从河里捞上来,扔到了山坡上。”李活说。
“手表和项链呢,李光怎么说?”宫渡又问。
“什么手表和项链?”李活还不习惯被自己的下属这样问。
“不是说腐烂尸体现场,发现有朵朵的手表和项链吗?”
李活感觉被问住一样,结了结舌,情绪有点变坏。不过他还是说:“这个李光不承认,他说他不知道东西哪来的。”
“是真不知道还是死扛?”宫渡又问。
“两者都有吧。”李活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
宫渡说:“杀人的事都交待了,手表和项链这种事,还用得着死扛?”
李活忽地就不高兴了,黑下脸来。
宫渡不再问了。
宫渡心里默默算了算,警察发现尸体的时间,跟朵朵失踪的时间差不了几天。他在想,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除非有人想让它巧合。
宫渡似乎已经知道手表和项链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活要见杨眉,宫渡居然不让见。盛冰提出要见,同样遭到宫渡的反对。
而且离谱的是,宫渡向钟好和李活汇报完的当天晚上,就赶到看守所,把杨眉和朵朵接走了。
杨眉跟朵朵目前并不关在第三看守所。李活问他关在了什么地方,宫渡不说。气得李活骂他:“你这是在防我!”
宫渡竟然坦率地承认:“是,我是在防你。不只是你,还有盛前辈。”
盛冰气得大骂:“宫渡你想造反啊,竟然现在连我和李队也防?”
宫渡说:“不是防,是你们说的跟现实对不上。”
“什么叫对不上?”盛冰愤怒地问。
宫渡缓下脸来,给了盛冰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们自己去想。”然后转身走人。
盛冰把状告到了钟好这里。
“到底怎么回事?”钟好把宫渡叫去,问。
“我感觉里面有问题。”宫渡如实说。
“说具体点!”钟好没想到案子办到现在,居然里面起了内讧。这是绝不容许的。
“我说不具体,但我感觉里面绝对有问题。”宫渡面含委屈,话说的并不理直气壮。
钟好想骂,但骂不出来。只能问:“你现在连他们也怀疑?”
“我不是怀疑!”
“不是怀疑为什么不让李队见人,杨眉是他的线人,这个我可以作证。”钟好说。
“这证你最好别作。”宫渡的话令钟好意外。
“什么意思,是不是连我也怀疑上了?”
宫渡似乎有种说不种的苦恼,他有点无奈地抬高声音,说:“我说了不是怀疑,我只是感觉哪里不对劲。老大你相信我好不好,给我点时间,让我把思路理一理。”
夜已经很深了,宫渡刚刚从断桥那边回来。跟钟好的交谈虽不愉快,但也没预想的那么差。钟好是严厉教训了他一顿,骂他现在怀疑一切,骂他想一个人居功,更骂他现在已经不是在办案,而是纯粹跟着感觉跑,在把整个重案组往偏里带。
骂归骂,钟好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给他一定时间。而且答应,暂时可以不让李活和刚子接触杨眉跟朵朵。为稳妥起见,他按钟好的指示,给朵朵和杨眉换了一个新地方。
钟好答应他,这地方暂时先不对李活他们讲,等他把线索理清后再说。
他要理清什么线索呢?站在断桥上,看着滚滚而下的河水,宫渡脑子里一片浑沌。一个强烈的声音不住地提醒他,事实不是这样,真的不是,他们中间有人说了谎,而且是大谎。可一旦要他明确地理出,到底什么是谎,谁在说,他又就茫然了起来。
后来他问自己,为什么要怀疑,为什么要觉得这一连串的事不可能,过于荒唐?他给不出答案,他给自己都给不了答案!
但是那种感觉很强烈,从他走进精神病院地下室的那一刻,这感觉就出来了。不然他不会二次回去,喊出王橙的名字。在他获得的信息里,王橙,也就是朵朵,早在一年前就失踪。然后李活他们都是按王橙已经死亡这个方向来查的,不然,那两具尸体就不会显得这么重要,不然,水库边山坡上腐烂的尸体,就不会让李活那么认真地去查。自然也就查不出死者是吴念。
但是王橙活着!
以钟好和李活的经验,一个关键性人物空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应该是能做出判断的。可他们没做出来。
如果换了周喊雷,换了铁小完他们,做出这样的判断,宫渡还能理解。可做出这判断是鼎鼎大名的银河两位神探啊!
他的直觉首先应该来自这里。钟好和李活不应该犯这种错误,绝不会。如果犯了,一定是中间哪个环节出了误差。
哪个环节呢?
线人!
李活说,杨眉是他的线人。钟好也证明,杨眉的确是李活的线人。
但是杨眉是什么时候给李活做的线人?对杨眉的审问中,杨眉说她记不清了,反正老早就做了线人。还说李活是在她给文静打工时就注意到她的。
方静!
杨眉提到了方静。
宫渡接下来调查,果然证实,杨眉的确在方静的“影子”精品店里做过一年多的导购,这一年里,她跟店主方静处的关系非常不错。
宫渡还知道,李活和钟好有一种怀疑,说杨眉离开影子,是因为方静对她过于亲热所致。他们还有一种怀疑,方静有那种嗜好。
这可能吗?
宫渡再次想起跟方静接触过的一幕幕,不可能啊,她怎么会有那种嗜好?
“她是一个不幸的人,深沉地爱过别人,但被别人戏弄。后来又遇到我,我以为我可以把她温暖回来,但事实证明,这不可能。她的心丢在那男人身上太久了,中毒太深,根本对那人无法忘怀。这么多年,无论我做出怎样的努力,对她,都起不了作用。我们的婚姻,从开始就名存实亡着。”
宫渡想起了李镇道的话。方静深爱过别人,中毒一样爱着那个人,就连李镇道都没暖过她。
那个人是谁,李镇道从没告诉过他。宫渡婉转地问过几次,李镇道很聪明,每次触及这个问题,马上拿别的话题岔开了。
那个男人,对李镇道似乎是一种禁忌。可是宫渡还是破解了这个难题。他相信,方静深爱着的那个男人,就是给黄善龙出过主意的那个。也正是本案中,隐藏最深的那一个。
方静真的是因受伤太重,所以恨男人,进而取向发生变化?宫渡接着又想。
这样的怀疑要说也有道理,李活和钟好所以会那么想,这原因应该占了一大半。女人被男人伤得重了,就恨所有的男人。
但另一个声音又在他耳边回响。
“他哪是在恨她啊,甭看他对她过不去,口口声声要捏死这娘们。那只是说一说,真要让他下狠手,怕他自己先会把自己捏死。”
这话是温航跟说的。说话的地方就是断桥。是在月夜下。
而且温航用的是捏死,而不是惯常说的杀死或弄死。这有点奇怪。
话中的那个他,自然是刚子。那天晚上他们谈的是刚子。宫渡发现,刚子一直在暗中追踪李镇道妻子方静,非常好奇是为了什么,就想跟温航多聊一些。没想温航这样跟他说。
“他怎么下不了手,我感觉他横起来,也挺凶的啊。”宫渡故意说。
“他就是下不了手,他对于红红可能下得了手,对那个女人,他下不了。”温航捋了捋被夜风吹乱的头发,说。
“为什么,难道她们两个有什么不一样?”宫渡又好奇的问。那个时候的好奇是真的,那个时候他还不是警察。他就是对这些理不清的男女关系感兴趣。尤其是不对称,不符合常态的男女关系。
比如温航跟吴嫂,比如温航说的他母亲罗海力跟刚子。
现在又多出刚子跟方静。
“于红红对他有恨,他的今天,一半是因于红红造成的,要是他父亲当年不认识于红红,不疯狂地追求她,他们那个家就是完整的。他恨于红红。但方静跟他没仇没怨。一个人要弄死另一个人,那是心中有大恨,你见过无缘无故去杀人的吗?”温航反问他。
“没有。”他机械地答。
然后他又问:“既然没恨,为什么要追踪她呢,难不成他对她?”宫渡没把话说完整,但里面意思全有了。
温航大笑起来:“你真能想象,这话都敢说出来。”笑了一会,突然不笑了,大约他也想到之前跟宫渡说过的那些话了,就是刚子跟他母亲的那种别扭。
静了一会,温航说:“这个应该没可能,虽然我讨厌他这方面的一些怪行为,但跟方静,还不至于。他追踪方静,并说那样的狠话,应该是姓方的得罪了我母亲。”
“得罪你母亲?”宫渡没想到,方静跟温航母亲之间,也有宿怨。
可是温航说:“她手里有一样东西,应该是校长给她的。我想他是为了这个。”
宫渡大惊,嘴张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是说死亡日记?”
“嘘!”温航立马打了个手势,让宫渡不要说下去。宫渡果然没敢再说,温航及时地转移了话题。那晚他们谈起了断桥,温航跟他讲了自己听到的许多关于断桥的传闻,讲到核心处,温航来了这么一句:“这哪是座桥,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现实。”
宫渡问什么意思,温航说,这座桥毁掉了他的父亲,毁掉了他的生活。他的母亲自此以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伯父的死,跟这座桥有关?”那夜在星空下,宫渡这样问温航。温航眼里突然有了泪,嗓子也哽咽起来:“都说父亲是被那辆渣土车撞死的,但我知道,杀死父亲的凶手是谁。”
“谁?”这两个字几乎是从宫渡胸腔里蹦出来的。
宫渡以为温航不会告诉他,温航的确没有告诉他,但是温航把自己的食指送进口中,看着桥下滚滚的河水,猛力一咬。
宫渡看见了血,血先是从温航唇间渗出来,流到了他的下巴上,然后滑进脖子,有几滴,滴在了温航雪白的衬衫领子上。血在月光下显得特别耀眼。接着,温航张开嘴,宫渡看见了温航的牙齿,一半是白的,洁白,非常美丽。一半是红的,血红,非常狰狞。
温航慢慢地将手指拿出来,手指还在出血,他将手指举到夜空下,对着月光看了一会儿,然后在桥墩上写下两颗字:水泥。
水泥。
就在今夜,宫渡一个人站在断桥上时,依然看见了两年前温航用血写下的那两个字:水泥。经风吹日晒,桥墩上的两个字已经很是模糊,但宫渡仍然一眼能认出来。
水泥。
当年温远征遭遇车祸后,并没马上死去。不然不会存在刚子输血一事。那个夜晚,在医院里,温航紧紧地抱着自己父亲,父亲在即将离开人世的那一刻,在他衣襟上写下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这两个字,应该是断桥案的全部秘密,也是断桥案的真相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