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清芳的确是在跟宫渡交底。

高清芳不想再装了，不想再瞒着什么。她感觉自己装的时间太长，长到她把一大半生命都赌了进去。

是的，赌。

有人赌钱，有人赌婚姻，有人赌前途。高清芳赌的，却是机会。

而机会需要等待。

等待则需要你将大把大把的日子填进去，把生命填进去。

高清芳相信，她等的那个机会应该来了。

这倒不是因为宫渡。事实上，高清芳从来没拿宫渡当回事，更不可能拿他当稻草。不是觉得他不可靠，而是她怎么可能幼稚到对一个才入道的年轻人托付如此大的希望，那岂不是太可笑？

再怎么着，高清芳也是一个经历过风雨，刀尖上跳过舞，且继续在跳的人。

高清芳对于机会的判断，缘自两件事，或者叫两个信息。

一是最近苏凌风频频跟她接触，开始是讲凌丰集团中了别人圈套，被人算计，资金链即将断裂，而且他根本不知情的集资案，有人想让他背锅。

高清芳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向来就对挣钱的事不感兴趣，对企业同样不感兴趣。对苏凌风讲的这些企业间的内斗，拆台，算计更不感兴趣。

高清芳跟苏凌风认识，表面上是为了他的捐款，因为这关系到精神病院能否继续办下去。实质上，高清芳是想搞清楚这些捐款跟某桩罪恶之间的关系。她把这叫红与黑的关系。

说红，精神病院是慈善事业，是百姓眼里最积德的单位。高清芳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她对这种事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喜欢，有情愿付出的冲动。她愿意将自己的生命跟慈善两个字结合起来，甘于为这项神圣的事业去奋斗一辈子。所以当初，那人提出调她到精神病院工作时，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进入精神病院前，高清芳干的也是福利事业。她在银河民政局下属的社会福利院担任会计。

后来民政有了福利彩票事业，并成了福彩中心，那人曾动过脑筋，想让她去当这个福彩中心副主任。高清芳坚决拒绝了。

她惧怕官位。这个世界，你让她干什么都行，但千万别让她官。她怕，也知道自己当不了。

可那人不甘心，非要给她安排个职务，后来又谈话，说不去福彩中心，那就去精神病院。高清芳说，去哪里都行，但我不担任任何职务，我当不了官。

那人呵呵笑笑，道：“本来是想直接让你当精神病院院长的，你这一说，还给我真提了醒。那就啥也不当，去干点实际工作，干点比院长更重要的工作。”

不当院长，但又要干比院长更重要的工作，这里面的逻辑关系高清芳当时没搞清，后来她清楚了。

清楚后，她跟梁文实的关系就拧巴起来，而且拧巴了差不多十年。

这是题外话。让高清芳纠结这么多年的，并不是她跟梁文实的关系，而是红与黑。

这黑，便是藏匿在精神病院里面的一桩桩罪恶。

这个世界有时候荒唐到让你根本不敢相信，根本搞不清啥是善啥是恶。有些罪恶完全是披着正义的外衣赤裸裸地生长，并无节制地蔓延。人们只看到它的表面，且相信着它的表面。而对它的背面，甚至底面，却鲜有所知。

这也是高清芳由一个热情澎湃的女人，越来越变得不爱说话不爱抛头露面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些都跟苏凌风没关系。跟苏凌风有关系的，一是钱，二还是钱。

有谁能想得到，精神病院除了收容和治疗精神病患者外，还担负着其他使命。

有人以慈善的名义将钱捐进来，有人又当提款机一样从这里把它提走。

当然，这里面的数额是不一样的。比如说，外界听说只捐了五十万，那不过是个零头，这零头，是真正落到精神病院里的。而捐钱的人拿来的，远不止这个数……

明白了吧？

苏凌风不断地叫穷，一是凌丰集团真的遇到了危机，苏凌风确实拿不出钱。二来，高清芳判断，苏凌风也是不想再拿这个钱。

不想拿钱，就表明苏凌风已经不听使唤。

这点很重要。

第二个信息，就是最近上面那人不时地打电话给她，说些以前从不说的话。还有两次，直接把她叫到省城，当面跟她讲了好多。

从这人谈话的语气，心情败落的样子，还有明显透出的那份不安全感，高清芳感觉到，他的危机很可能要来了。

此人的危机，便是高清芳要等的机会。

而苏凌风透出的不听话，更加印证了高清芳的判断。此人一手遮天的时代已经过去，真的风暴估计要席卷银河。

不，应该是席卷海东省。

还有李镇道的死，以及李镇道死后发生的一系列诡异事件。包括熊国栋一家被灭门，艺术学院教导主任袁牧野被人刺死在酒店。

这些，都让高清芳确信，银河正在发生裂变。

尤其地产大佬熊国栋的死，更是让高清芳从诡异中品出恐怖味道。

有人开始动手，开始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的目的，就是为了自保。

熊国栋对精神病院的资助，可一点不比苏凌风少。有时高清芳甚至觉得，他们两人是在比赛。只是高清芳实在不喜欢熊国栋，每次熊国栋来，她都要吐，都有一种发泄不掉的恶心。

而省里那人却说，要她对熊国栋好一点。高清芳能好得了吗？想想熊国栋酒后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杀死他的心都有。

也是可怕，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想杀死熊国栋。

熊国栋果然死了。高清芳觉得自己狠狠地出了一口气。出过之后，她问苏凌风：“是不是你干的？”

苏凌风吓了一跳：“清芳你说什么呢，这种玩笑可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