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听着就让人着迷。
小时候守着祖父,却没有好好跟他学剑。现在长大了,遇见了几个江湖人,听说了几件江湖事,倒有些后悔起来。有时候也会想,要是当时我能好好地练剑,说不定现在也已经成为了像祖父那样的剑客,也成了一个江湖人。
虽然不能成为一个江湖客,但凭着道听途说,我却早已在自己的庭院之间,有了江湖的轮廓。我喜欢我的那片江湖,即使那只是从别人嘴里听来,再由我想象出来的江湖。那么,你是否有兴趣听我讲给你呢?
江湖向来人才辈出,各领风骚。只近五十年来,就有两人可称为剑神。老剑神李淳罡,钱塘江上,一剑来往,何等雄姿英发。半甲子后,又是钱塘江边,一剑破甲两千六,谢幕江湖。正如祖父所言“天不生我李淳罡,剑道万古如长夜”。新剑神邓太阿,不染风尘,随意来去。龙虎山上剑光幻换,却是桃花一枝一人。北莽国内战菩萨,天门之外杀天人,以桃花一枝纵横江湖,占尽天下风流。两位剑神自然已经是江湖一等一的人物,但若论世间第一,还属武帝城王仙芝。自折断木牛马后,王仙芝声威日隆。而后坐镇东海,听潮几十载,武帝城头人往来,我自岿然不败。东海有潮退,北风多死声。徐凤年虽少年纨绔,但终究天赋过人,作为北凉王,镇守西北边境,阻击北莽南侵;作为江湖人,也是人人钦佩的第一人。
最是命运弄人意,多少壮志空消磨。你看这边,他是锦上添花,可对那边,却是破屋拆梁。昔年大楚最得意,曹长卿一人攻城,太安城上落棋子,却还是输的无可奈何。当初白衣兵圣,独携梅子酒出走北凉,坐西蜀而欲谋天下,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又安在哉?
桐花万里丹青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几十年过去,老
一代江湖人或业已身故,或久以归隐,或不问世事。而今日之江湖,却仍百花齐放,春意盎然。北凉余地龙,东海苟有方,此二人皆新一辈之精英。九年前曾于钱塘江上一战。那时二人都是尚未及冠的年景。年少成名,正是血气方刚意气风发,二人一心求个上下,一战打了一天一夜,精彩万分。却最终是胜负未分,相约十年后再战。这一战,不知惹得天下多少女子动心,也不知让天下多少男子嫉妒呀。算来,明年就是他们相约再战的日子了。二人之后,便要数武当山上的余福道长了。余道长是李掌教的亲传弟子,天资奇高。据说他未满十岁便入指玄境,不过此后十余年中疏于修炼,境界止步不前。不过又是一两年前,突然传说余道长一步天象。江湖传闻,还真是颠三倒四,未可轻信呀。
江湖从来不只是男人的江湖,而女人也从来不只是江湖的点缀。江湖上的女侠客不多,高手更少。可是北凉王生,塞外绿袍,这两位女侠确实例外。王生与余地龙是师出同门,是用剑的高手,也是个剑痴。她与人对敌从来不只用一把剑,有时双剑,有时三剑,甚至更多。绿袍则不用剑,而是用拳。她拳风大开大合,直来直往,钢劲不输男子。据说她是王仙芝首徒于新郎的弟子,从塞外一入中原,便回到武帝城,做起了新城主。
可是这些人,却远远不是我眼中的江湖。他们总归离我们太远,我听着他们行侠仗义的故事,心里当然也感觉热血沸腾,觉得大丈夫在世当如此。可是他们的故事再精彩,和我总是没有什么关系,我甚至连故事的真假都不必关心。所以他们,又怎么会是我的江湖。
近二十年来,我所见到的江湖里,没有刀光剑影,也少有流血杀戮。而我所见到的江湖人,没有指玄天象,甚至连宗师都不是,很多人苦练
一生也不过破十甲。他们和那些高手们相比,就仿佛萤火虫于日月,不可同日而语。但对于我,他们更像人,他们会为了一顿饭而发愁,是被一分钱难倒的英雄汉;他们会为了一点小利耍一些不大不小的心眼,但往往蹩脚而无用;他们相互之间竞争不断,却因为实力,宗门,潜力,人脉达成精妙的平衡;他们就是活得这样窝窝囊囊,却在这样的艰难中,坚持着行侠仗义的理想;他们知道自己天资有限,但却从来没有放弃过更进一步的努力。这个江湖里,没有一峰独秀,却反而欣欣向荣。
人的眼界应该是随着自己的成长而提高的吧。小的时候,我以为我祖父就是世间最厉害的人了。我亲眼看过他用剑,也认真读过祖父的诗,那么好看的剑法,那么精彩的诗句,怎么可能不是世间最厉害的人呢?后来又长大了一些,才知道祖父并不是最厉害的。论剑法,祖父自然比不上剑神,论诗文,祖父也很难及得上诗仙。但就是这个没那么厉害的祖父,却是我更敬爱的人。
江湖人也是,刚习武的人只能看到武道的一角,却依然觉得浩瀚。可那些久矣登顶的人,俯瞰着整个江湖,却反而觉得孤单。有时我想,人们苦心孤诣的修炼,钻营,只是为了或在武道,或在朝堂,登上顶峰。可明明正是那些已经接近的人,才更能明白那里的高处不胜寒,更能体会那里的不好。那些已经在那个位置的人,是不是也曾经后悔呢?我当然不能感受到他们的想法,不过我却知道,我又在嫉妒他们了。
我在书中读过,“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事务者,窥谷忘返”,却不知道这样的好景致是不是真的还在?等以后功成名就,我也要归隐到那样好的地方去。
阳嘉二十二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