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
当闭合的房门将最后一缕自然光隔绝,王默才发觉自己身处个多么幽暗的境地。
墙壁上仅有几盏燃着烛火的小灯,微弱的光芒完全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如果不是得益于恶魔那远超一般人的视力,那么他现在便与半个瞎子无异。
眨着眼睛适应了房间中的黑暗,他突然发现屋内的布局陈设很怪、至少与之前见过的房间截然不同——
屋内摆放了许多类似屏风的实木隔板,将本来还算宽敞的空间分割成了几条曲曲折折的回廊,屋内没有安置座椅或桌案,而从地面上新鲜的痕迹来看,或许这里原本有常规的家具,但是却不知为了何种原因被全部撤掉了。
看起来倒颇有点像早些年那种东拼西凑的简易鬼屋。
但这些还都不是重点,真正让王默感到在意的,是这房间里除他之外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不知道是黑暗大大锐化了其他的感知觉,还是恶魔的感官本身就敏锐到异常,躲在暗处的那道气息就像被放大了无数倍一样显得十分醒目。
于是王默无视了眼前仿佛在招手欢迎他到来的小道入口,带着疑问的表情向那个被黑暗笼罩的角落走去。
原应密闭的空间里突然扬起一阵微弱的气流,壁灯中的烛火在风中剧烈摇晃,照得投入地面的阴影也跟着剧烈抖动。
王默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这阵怪异的风到底是从何而来,那道躲藏在角落里的身影就已突然暴起,手腕的部分抬高后放出一道如闪电般刺目的白光。
面对近在咫尺的攻击,王默几乎是反射性地想抬手阻挡,却又想起这是在自己碰不得任何东西的迪亚德玛帝国境内,于是当下一个完美的抱头蹲防,闪烁着白光的攻击从他头顶堪堪擦过,差点削掉头皮上的一层头发。
发起偷袭的刺客一击不成,却也不再恋战,转身试图驱动魔法遁入黑暗之中,却被王默一把揪住了后衣襟。
意图杀人的想逃、险些被杀的不让。两人相互较力了几个来回,只听一声响亮的裂帛声,脆弱的布料就此撕裂开来,刺客借着这个机会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而王默则因为惯性倒退了几步,待站稳身体之后,面前已然是空空如也。
室内恢复为静寂,再也无第二个人的气息。
王默低下头搓了搓手里的布料,又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果然如预想的那般只是普通的黑布,上面连一点有特征的图纹都没有,自然也就毫无线索。
明明是在皇宫的一隅,为什么这房间里会突然跑出暗杀者?而且看起来他对自己也并不是完全抱有敌意、或者说没有刚才自己那自作主张地靠近,没准他根本不会贸然出手。
纳闷地望着黑暗思索了许久的王默突然灵光一闪:
对哦,自己是来这里和那个最高教皇见面的来着,如果刺客不是冲着自己的来的,那就是冲着教皇来的啦!
想到这里,年轻的魔王大赞自己聪明,并对接下来的见面充满了信心。
然而就在这时,随着某个角落传出的宛如开关被拨动的脆响,他眼前的景物却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幽暗的室内豁然亮起无数烛火的光芒,简单的屏风隔断变成了莹白的回廊,普通高度的天花板也突然被拉成了深邃无比的彩窗穹顶,回廊入口处的墙壁上悬挂着一看便知年代久远的油画和华丽精致的武器、盔甲,一名身穿白袍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正抬头端详一幅女子的肖像。
男人有一头深棕的卷发,翡翠色的双眼在烛火的映照下晦暗不明。他身穿的服饰初看极其朴素,但细看就能在烛火映亮的部分发现呈鸢尾花形状的提花图案,唯有前襟与衣领是深红的天鹅绒,上面用金银两种颜色的丝线绣着圣火与辉光,看来应该就是那旁人口中所说的最高教皇——
马里奥、……姓氏并不重要。
白袍男人将视线从壁画上收回来,像是看穿了王默想要后退的意图似地,提前开口叮咛道:
“你现在所见到的场景只是魔法带来的虚像,如果没有我的指引,最好还是不要随意走动。”
“哦。”王默已经探出去的半步又后撤了回来,在原地重新站好,心下思索了半天,决定还是应该把之前遭到袭击的事情和这个还被蒙在鼓里的倒霉蛋说一声,于是清了清嗓子——
“你那右手是怎么回事?”
“刚刚这房间里有刺客。”
两个人几乎是分毫无差地一齐开口,连声音都完美地重叠在一起,以至于谁都没听清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
但是王默不在乎,他并不懂什么‘要先征得教皇同意再禀报事宜’的规矩,径自把自己的话说完了:
“我刚才救了你。”
嘶——
一贯保持着自己良好仪态的最高教皇在心中倒吸了一口气,像是听明白了对方的回答,又好像完全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用‘我刚才救了你’回答关于‘右手’的问题,是指他的手是因为救我才断的吗?但这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啊!
王默见眼前的男人一幅迷迷茫茫、甚至透露出怀疑的表情,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并非谎言,将那块黑色的布料往前递了递,说:“喏,这就是证据。”
最高教皇低头凝视着那块布料半晌,最终露出一个宽和无比的微笑:“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看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什么人情不人情的。”那文绉绉又慢声细气的语调听得王默浑身难受,他索性直接一低头,把一个红色的脑瓜顶对准了面前的最高教皇,说:“既然你这么在意就帮我看看我头顶的头发有没有少、刚才那个混蛋不知道放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我怕被削成地中海。”
本想顺便卖个人情拉进一下关系的最高教皇完全没预料到这一招,嘴角抽了抽,却还是拿出了最和善的语气答道:“没有。虽然不知道‘地中海’是什么,但我想你的头发应该还很健康。”
“那就好。”王默安心地站直了身体:要是早知道来这里和教皇见面会面临秃头危机,那他打死都不会同意。
自从成为最高教皇后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随意对待的最高教皇试图将他们的话题拉回正途,于是说:“我知道你的名字,而想必你也早已从迦南那里听说过我了?”
“是的。我知道。”王默在心里想:你叫马里奥,不吃蘑菇也不会变大变小,甚至不是穿蓝色背带裤的水管工,但是你拿了婆媳伦理剧里的恶婆婆剧本,接下来会百般刁难我,然后拿出一大叠钱来扔到我脸上让我从你儿子身边滚开。
然而最高教皇却仍是最初那副温和有礼的神情:“如此一来便好了。请随我来。”
王默愣了一下,指着烛火尽头幽深的回廊问:“要去那里面吗?”
“正是。”最高教皇答道,“请记得跟紧我的脚步,因为你我之间的空间是用简单的投影魔法连接到一起的,你所看到的都是虚像,如果擅自行动很可能会撞到墙壁。”
“撞到墙壁会怎样?”王默快走了两步跟上男人的步伐。
最高教皇失笑道:“会痛啊。”
好吧,这问题确实有点傻。
王默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试图将话题扯到别的事情上,这时,他恰好看到了回廊墙壁上的油画——
那是一名仪态端庄、神情肃穆的女子的半身肖像,她身穿装饰有银色肩甲、胸甲的深红礼服,亚麻色的长发挽在脑后,梳成一个低低的发髻,如托帕石般动人的蓝色眼眸闪烁光辉,虽然唇边带笑,却未使她的面容温婉柔和,反而透出一股勃发的英气。
只是那张美丽的面孔总让王默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最高教皇站在他身边一同看着,说:“这是迦南的母亲,第十九任勇者——亚斯特·卡伊缇瑟,她在迦南出生不久后就去世了,当时只有二十七岁。”
经他这么一提,王默终于察觉到那微妙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单从长相上来说,杨哲庸所占据的那具身体的脸倒是与画像上的女子有七八分相似,但鉴于这人平日的表现,王默一时间实在是很难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二十七岁。
王默看着画像里栩栩如生的女子与画框下以花体字书写的生卒年,在心中感慨:那岂不是比他还年长不了多少?居然在这个年纪就已经……
“那旁边挂着的,是她生前用的武器和铠甲。”最高教皇似乎已经看够了,抬脚就向前走去,地面上紧挨着的白烛因为他动作带起的微风摇曳了一阵。
王默跟了上去,仍不住地回头张望那幅画像,随后猛然想起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是什么问题:“你说这是第十九任勇者?那到了杨……呃、我是说到了迦南岂不是第二十任了?”
“正是。”